《财经》专稿丨“后政改时代”的香港经济何去何从?

《财经》记者 焦建/文  

2015年06月25日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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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香港如何维系其长远竞争力,确保经济持续增长,是各方高度关注的话题。

政改未获通过后,香港特区政府聚焦经济及民生发展的相关举措,正在逐步浮出水面。

6月23日,香港特首梁振英公布其任内第三份《施政报告》,着重提及备受关注的房屋及扶贫政策。他表示,特区政府未来会专注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

这份名为“重法治、掌机遇、作抉择”的报告中,特区政府预计,今年香港私人住宅单位的落成量将达到1.3万个,而明年则为2万个。与过去十年平均落成量相比,这一数字高出约7成,将创下10年来新高。

同日,香港立法会财委会主席张宇人亦表示,政府同意在财委会相关会期内加开会议,用以处理政府提出的审议11个民生项目议程。

梁振英在发言中称,过去一年香港经济基调良好,政府有财政盈余,可以回馈社会。此外,金融业发展势头良好,2014年底开通“沪港通”后,两地基金互认安排将于7月1日实施,特区政府亦希望可在年内落实“深港通”。

乐观迹象背后,香港经济面临的挑战亦不可小觑。数据显示,从1962年到2011年的半个世纪内,香港经济增长率连续两年低于3%的情况只出现过五次,全部均由外来冲击引发。自2012年开始,香港经济增长第一次连续三年跌穿3%,明年增长预测亦只有1%至3%。

6月23日,由中国城市竞争力研究会公布的2015年全国省市综合竞争力排行榜上,香港的名次由2014年的第6位急降至第12位。“产业单一,土地供求失衡,不具备长远竞争优势,其龙头地位已被内地重要城市取代,预计香港GDP在被上海、 北京超越后,今年将被广州和深圳超越,”这是报告针对香港经济提出的问题,“香港创新科技投入不足,2013年的研发总投入仅占GDP的0.75%,比例甚至不如非洲国家肯尼亚。”

未来的香港如何维系其长远竞争力,确保经济持续增长,是各方高度关注的话题。《财经》记者近日就此专访了香港岭南大学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何泺生。他对“后政改时代的香港经济走势”给出了预判。何泺生先生近期正在主持一项关于“香港长远竞争力研究”的课题。

竞争力待振

《财经》:政改未通过后,香港特区政府近期的政策关注重点转向了经济发展,对此你如何看?

何泺生:这一转向是对的,跟反对派有更多沟通也是对的。比如说把十一条与民生相关的议案提前处理,就是一个好的开始。在此之前,政府策略性的把创新局优先放在议程前端,先推动通过,如果议员拉布(采取各种反对措施)不处理,其他的都不要通过了,这就形成了僵局。但反对派会说,创新不一定非要成立一个部门,采用其他办法也可以。关键是心态要搞好,不然设局无非是形式主义。特首和反对派各自有其看法。究竟谁对谁错很难判断。但无论如何现在应该做的是多进行沟通,尽量让各方都能够参与决策过程。

《财经》:因为种种原因导致的香港产业创新不足,是否已成香港竞争力掣肘之一?

何泺生:对官员来说,创新要落实,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风险。相反如果政府只是按照以往的形式走下去的话,是没人会骂的。但掌权者应该有所承担,勇于面对犯错的风险。具体而言,香港的产业创新要获得竞争力,政府应在产业政策方面更加主动一些,至于如何着墨,这是香港目前应检讨的。

除此之外,创新不应该只是官方的事情。比如香港一些年轻人尝试在互联网领域内进行创新创业,而且做得有声有色。因为在这一领域当中房租的占比不是那么大,香港的年轻人是有竞争力的。

《财经》:你如何评判目前香港的产业竞争力?

何泺生:在亚洲四小龙当中,香港的竞争力的确并不理想,其人均GDP增长也是最慢的,排在韩国、新加坡、中国台湾之后。造成这一局面有两个主要瓶颈:其一是土地,其二是人力资源。

与香港相比,新加坡在解决这两个问题上的效率要高很多。香港则因为一系列的条例,以及保育、环保意识高涨,在解决问题时的阻力相当大。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香港比较极端,为了土地什么都能拆。现在则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什么都不能动。

除此之外,香港更大的麻烦是社会政治化,对经济发展变得越来越不重视。事实上,虽然香港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平已达到了一定水平,不发展对他们影响不大,但基层人士还有很多,他们的力量和声音有限,如果经济不发展,在看不到前途的时候,会使他们做出更多的极端行为。这反过来又会加剧社会的政治化、非理性化。

但想要让经济发展,想要解决土地、人才等问题,找到发展和环保、保育的平衡点,困难的确比较大。

《财经》:有无破题之道?

何泺生: 为了对抗保育、环保人士的过度要求,解决更多的基层住房需求,我曾经就公屋政策提出建议:香港年轻人要是结婚没有房子的话,政府应该让他们进行登记,交定金,然后政府去找地方建房子给他们。这是实实在在的合理住房需求,能够部分抗衡其他诉求。

港股不可能A股化

《财经》:提到香港的产业发展,往往避不开一个话题,就是所谓的地产霸权。

何泺生:香港楼市价格的确高企,最主要的原因是供应不足。土地供应不足产生了很多问题,比如租金太高,产业多元化受阻,没有人去创新创业。但从数字上看,香港政府的确正在加速增加土地供应,建设速度也在增加,可能会对产业多元化有一点帮助。

《财经》:2014年起,香港房地产进入新一轮上涨周期。原因是什么?

何泺生:首先是出租的需求很旺盛,租金上去了。而长期购房需求也在降低后出现了上涨;其次,香港的印花税政策对楼价产生了反作用。此前卖家要换楼的话,不足三年要多交不少印花税。这就导致了香港的小房子,传统的由二手房构成的所谓的“上车盘”供应不足。表现就是中小型的楼价上升很快,而大户型的房子价格上涨不快,其租金还出现了下跌,有的甚至跌掉了一半。

《财经》:你预测香港楼价走势会否出现变化?

何泺生:除了政府的土地供应增加之外,从2014年开始,楼市的双边印花税政策规也有一些改变,卖家有机会少付印花税,这也可能使得供应增加。整体上,香港的楼价在短期内已没有太多上涨因素。尤其是对于中小型的房子来说,但对于大型住宅而言,因为换房的需求存在,需求增多,抗跌力会更强一点。

《财经》:同样作为香港产业支柱之一的金融市场,从2014年“沪港通”运行伊始,港股A股化的争议一直就存在,如何看待?

何泺生:应从两方面看待这个问题:首先单就投资者行为来说,因为投资者的一些行为,使得港股的波动性变强,可以说出现了港股A股化;但从监管角度而言,因为香港的相关制度比较健全,香港上市公司的运作透明度亦更强,港股不可能A股化。

《财经》:股市热潮之际,港交所正在研究的同股不同权、停牌机制等一系列改革措施,也引发了大量争议。

何泺生:争议很大,但这些举措是有道理的。我比较认同阿里巴巴的合伙人制度,指定的合伙人对公司的重大决定有相当的影响力,而不是说谁的股权多,谁的影响力就越大。假如偏离企业本身的合理策略,对一般中小型投资者而言不一定有好处。

强调公平、公正是金融中心必须坚守的核心价值。但教条式地拥抱同股同权,不去问因由,不去分析,对股东和社会都未必有利。阿里巴巴最终到美国上市,反映出了部分人士缺乏创新思维。

《财经》:这个判断的根据是?

何泺生:同股同权只是形式上的公平。真正的公平是实质上尊重每名股东的意向和利益。如果一味只注重形式主义,大股东掌握话事权,为所欲为,一味要求股东供股,一边压低估价一边吸入,摊薄不供股的股东的股权,又不停为供股的股东添加压力,这样的同股同权意义不大。对监管者而言,形式最易执行,体现精神的却更费劲。

这个制度大家到底认同不认同,可召开股东大会,各方面都出来谈,如果股东大会通过,就不能说同股不同权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