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专稿|史上最长峰会 暂挽希腊于深渊

《财经》记者 郝洲/文  

2015年07月13日 18:17  

本文3556字,约5分钟

欧元区领导人给了齐普拉斯不到72个小时的时间——只有在本周三(7月15日)希腊议会通过了改革方案之后,欧盟才会开始商讨下一轮的具体援助计划,这必将是又一轮艰苦的谈判。

17个小时的讨价还价,希腊暂时从退出欧元区的悬崖边被拉了回来。

究竟是实施更严厉的改革措施换取外部的新一轮援助,还是即刻被欧元区其他成员国“请出”欧元区,希腊的命运原定于在周日举行的欧元集团成员国首脑会议后得到宣判,但是谈判的艰难程度超乎预料,欧元区的领导人会议一直拖到了当地时间周一上午。

希腊最终获得了继续谈判获得中长期援助的可能,并可以对债务进行重组,但也只是延长部分债务的期限,在会后的声明中,欧元区领导人明确表示对减计不予考虑;同时,希腊需要执行比此前更为严格的改革措施,并需要拿出500亿欧元的资产作为后续援助的担保,德国最终不再坚持将这笔资产保管在卢森堡,而同意将保管地定在雅典。

接下来的谈判仍然取决于希腊国内是否能通过改革方案——这一改革方案是给予希腊新援助的最低要求,援助规模预估将在820亿欧元到860亿欧元之间。

马拉松谈判发生了什么?

欧元区国家财长们首先于7月11日展开了谈判。希腊总理齐普拉斯向他们递交了一份新的改革建议书,以期换取流动性支持;此外希腊最重要的诉求之一是对主权债务进行重组,并减计部分债务。

希腊的新改革方案中提出将减少开支、提高增值税、改良养老金体系,以及取消对一些岛屿的税收优惠等——内容实际上已经与齐普拉斯交予希腊民众一周前进行公投并被否决的方案非常接近。

欧元集团主席、荷兰财长迪塞尔布洛姆一度乐观地认为希腊的新方案为欧元集团财长会议“提供了很好的谈判基础”,但是不料遭到了德国和芬兰的强烈抵制。

德国方面认为希腊的最新方案只是此前应该完成却没完成的任务,如果想保留欧元区成员地位并换取欧洲央行的长期援助,希腊应该提出更有效、可行的改革计划,以恢复其他成员国对该国的信心,否则过不了多久,围绕着希腊债务的谈判又会回到今天的状态。

德国财政部在11日持续到深夜的谈判中提出了一份令希腊“暂时退出”欧元区的计划方案,而欧元区财长会议给各国领导人提供的建议方案也基本与德国的方案保持一致。该方案给希腊提供了以下几点建议:1. 进一步修改改革方案,大幅改革养老金制度和劳动市场,该方案必须在7月15日前由希腊议会批准成为国内法律;2. 由国际债权人派代表进驻雅典,监督法律草案的内容;3. 建议希腊将价值500亿欧元的国有资产质押给外国管理机构作为获得新贷款的担保,并在必要的时候将其私有化以偿还债务;4. 在无法达成协议的情况下,建议希腊暂时退出欧元区至少五年的时间,并减计希腊债务,但保留其欧盟成员国地位,使其能够继续获得“稳固增长、人道主义和技术援助”方面的支持。

以上述方案为讨论基础的欧元区领导人会议原定于在周日晚间结束,但是由于谈判的艰难程度超乎预料,原定于在欧元区领导人会议之后召开的欧盟28国全体领导人会议也被临时取消。

欧元区领导人会议曾一度中断,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德国总理默克尔、法国总统奥朗德和希腊总理齐普拉斯单独开了长达四个小时的闭门会议之后,欧元区领导人的全体大会才得以恢复。

欧元区领导人的会议以创纪录的17小时而告终,希腊最终得到了中长期援助的机会,并且可以对债务进行重组。齐普拉斯会后称,希腊人终于“重新找到立足之地”。

希腊下一步

谈判之所以如此艰难,本质原因不在于方案本身的某些条款,更大的问题在于对希腊政府的信任。齐普拉斯自1月当选上台以后,几次在谈判中态度大转弯。因此欧元区财长们在会议上要求希腊提供有力的证据,证明提出的改革方案将被执行。今日的会议结束后,默克尔表示柏林和雅典之间的“信任可以得到恢复”。

在艰难达成协议之后,齐普拉斯面临的更大挑战在于希腊国内,所有的协议都需要经过希腊议会的批准才能正式生效。11日晚间,就已经有17名执政联盟内的希腊议员对齐普拉斯的改革提案表示了不满。欧元区领导人仅仅给了齐普拉斯不到72个小时的时间——只有在本周三(7月15日)希腊议会通过了改革方案之后,欧盟才会开始商讨下一轮的具体援助计划,这必将是又一轮艰苦的谈判。

一位目前失业的电脑程序员瓦西利斯通过网络告诉《财经》记者,他在一周前的投票中应齐普拉斯的号召投了否决票,而如今齐普拉斯又主动递交了一份类似的方案,这让他觉得“希腊人民被公投玩弄了一把。如果早知道今天这样,又何必进行投票呢?”

咨询机构Teneo Intelligence的分析师沃尔夫冈•皮科利分析称,即便是希腊接受了严厉的改革方案,齐普拉斯仍将有可能辞职,希腊提前进行选举,届时希腊将有3-4周的过渡期,而对于国际债权人而言,未来的希腊新政府是否会认可齐普拉斯达成的协议仍是一个未知数。不过,齐普拉斯也有可能通过国内政治手段替换掉几个意见相左的议员,以使改革方案能够在希腊国内得到通过。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默克尔承认不再考虑B计划——将希腊暂时请出欧元区。

无法达成援助协议对各方都将是一个高成本的结局,根据德国提出的建议方案将希腊“暂时请出”欧元区将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法律过程。

欧洲智库“开放欧洲”的主任斯蒂芬•布斯就认为,如果希腊被迫离开或者“暂时离开”欧元区,都很有可能重新发行自己的旧货币德拉克马。为了防止希腊国内出现混乱或者违约带来的风险,最好还是用现有的欧盟法律解决希腊退出的问题,问题在于无论是欧盟还是欧元集团,目前都没有设立正式的退出机制,而涉及到修改欧盟条约的问题则需要欧盟全体领导人的一致通过,部分成员国还需要国内议会的批准。

虽然动用欧盟条约中的“352条款”可以解决当前的棘手问题,该条款规定在条约没有足够的权限时,各成员国领导人可以在一致同意的情况下为达成欧盟的目标而通过决议事项。即便是临时动用“352条款”,仍然需要欧盟各国领导人的一致同意和部分国家议会的批准,从中远期的角度来看,希腊退出仍将迫使欧盟面临修约的法律难题。

法国总统奥朗德在得知德国的“暂时请出”(欧元区)提案后立即对此给予了反对:“不存在暂时的希腊退出,要么就是退出,要么就是不退出”。

不得已的妥协

在峰会召开之前,希腊对德国颇有意见,甚至称德国所提出的条件是对“希腊人民和齐普拉斯的羞辱”。不过时间并不在希腊政府这边。

希腊从6月29日起开始实施的资本管制已有两周的时间,而据一些希腊国内银行的高级经理透露,希腊部分银行的现金流最快将在本周末枯竭,很快银行间的支付便无法实现,危机将很快传导至希腊整个银行业。

一旦失去外部援助,希腊国内将充满了不可预测的风险,即使是重新发行旧货币德拉克马并采取低利率的宽松货币政策,也无法填补3230亿欧元的巨额债务。何况在当时加入欧元区时,德拉克马与欧元之间的折算汇率也是经欧元区全体成员国协商一致达成的,从欧元回到旧货币还从未曾有先例,但可以肯定的是,如何给新货币德拉克马定价不会只由希腊说了算。

英国华威商学院院长、英格兰银行前国际经济学家马克•泰勒对《财经》记者说,在2011年的时候,希腊的大部分债务是由私人投资者持有的,而如今,80%以上的希腊债务是由公共机构持有,在欧元区实行新一轮量化宽松政策的背景下,公共机构所持有的希腊债权完全可以由其他财政状况良好的成员国提供担保,因此,希腊违约已经无法给市场带来更大的影响。但是,希腊退出欧元区(甚至是欧盟)会使希腊经济进一步萎缩20%至30%,而且其与土耳其和邻近的东欧国家的贸易会损失殆尽。

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将刚刚过去这个周末称为“欧盟历史上最关键的时刻”。尽管失去希腊给欧元区带来的冲击已经远远不会如五年前危机开始爆发时强烈,欧元区领导人在此轮谈判中也不再“不惜一切代价”拯救希腊,但希腊一旦退出势必给欧洲一体化进程带来长远的影响。

希腊的退出不仅仅是对过去五年欧盟救助失败的宣判,而且将成为过去六十多年的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分叉口,从2009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以来,这一代欧洲领导人“不惜代价”维持欧洲一体化的努力也宣告一段落。

不过,虽然风险暂时被排除,欧盟无疑已经发生了变化。德、法等核心国家在向其它一些有潜在债务风险的国家警告:“维持欧洲一体化的善意是不可以被要挟的。”德国国内已经有舆论声称,希腊的退出反而会使剩余的欧元区国家更加团结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