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评论|感情拯救科技——《海伯利安》的启示

《财经》 戴从容/文  

2015年08月30日 16:10  

本文2068字,约3分钟

科学发展到最后是绝对的规律还是生命至上,这从根本上说是人类对自己在茫茫宇宙中的存在的定位。

科幻文学,顾名思义,是科学与小说的结合。不过遗憾的是,这个混血儿既被科学爸爸看作无稽之谈,又被艺术妈妈视为低俗媚众。美国的丹·西蒙斯即便在1989年出版了科幻小说的跨时代经典《海伯利安》,摘得素有科幻文学诺贝尔奖之称的“雨果奖”,至今得到的也只是惊悚小说家或科幻小说家这类标签,获得的关注远远小于那些普利策奖和布克奖得主。

或许正因为知道这一偏见,西蒙斯在《海伯利安》里做出了向经典靠拢的努力,除了借用《坎特伯雷故事集》的说故事方式,更用英国诗人济慈的诗篇贯穿全书。主张“真即是美,美即是真”的济慈向来被视为唯美的化身,不带尘世烟火。一个科幻小说家写济慈,无疑有把科学变成诗的不俗雄心。“海伯利安”系列及其续篇“安迪密恩”系列都取自济慈长诗的标题。系列不仅名字和结构借鉴济慈的诗歌,在对未来世界的想象上,西蒙斯也一改单纯的科学和技术的发展,把“移情”或者说文学所具有的“感同身受”的心灵力量作为人类最终的希望和救赎之路。

“海伯利安”系列发生在遥远的28世纪,银河系的多数星球都加入了环网世界,接受霸主统治,并通过传送门自由穿行于不同的星球。故事开始时霸主世界受到了来自未来世界的伪救世主伯劳的威胁,同时人类中那些为适应宇宙生活而变异了的驱逐者也向环网世界大举进攻。最后的结局出人意料,所谓的驱逐者入侵不过是人工智能世界中技术内核的阴谋:原本依赖人类的人工智能日渐独立,其中一派主张彻底消灭人类。最后人类霸主用毁掉传送门这一近乎摧毁科技文明的惨烈办法才暂时把技术内核封闭于一个个孤立的空间。

“安迪密恩”中技术内核借助复活技术再次暗中控制了人类,并派出超级机器人追杀少女伊妮娅,后者被认为是人类的新救世主。由于人类社会的新统治者圣神教会也成了技术内核的傀儡,伊妮娅既不能求助于科学,也不能求助于社会。孤独的她转向内心,最终找到了与宇宙交流的力量,由此凭借意念不但可以自由地搬运物体穿越时空,也将这个能力传给越来越多的追随者,最终帮助包括驱逐者在内的各种不同生命都获得了独立的存在空间。

伊妮娅最终获得的超验力量被称为“移情”,即能够对过去现在未来的不同存在感同身受,对自己和宇宙的存在感同身受。这一被视为唯一能够开启宇宙巨大能量源的“移情”,正是诗歌和艺术素来培养的能力。情感而不是科学能够超越物质时空的限制,向内而不是向外才是救赎的出路,这一选择让希蒙斯的思考带有了东方哲学的色彩。他甚至把银河系中唯一超过技术内核的空间称为“虚空”,人工智能中亲善人类的一派称为“空门”,空门说话用的也是禅宗偈语的方式。

《达芬奇密码》的作者丹·布朗在《失踪的秘符》中也曾将人类社会的救赎力量落于人的内心。事实上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欧美开始兴起的新时代运动就相信继物质主义和技术主义之后,人类必将注重对心灵和精神层面的探索。有人甚至认为人类终将认识到意识并不只能蜷缩于肉体之内,既然物质世界就是意识创造的,人类也必将摆脱这些被造的物质对精神的控制,精神驾驭和创造物质的能力也必将大大加强。在这方面,西蒙斯显然也受到当时欧美新时代运动的影响。

不仅如此,西蒙斯还在答案中加入了后现代的多元价值观。与英雄消灭坏蛋这种传统的“大结局”不同,技术内核和圣神教会最终并未彻底消失,只是丧失了称霸银河系的力量,退居一个星球。事实上伊妮娅与圣神教会的根本冲突就在于后者坚持单一的人类形态,任何人类变种或与其他种类结合而生的后代都被视为异端;伊妮娅则正是人与赛博人的女儿,她所追求的就是让各种各样的生命传播遍整个银河系,因为在适应宇宙的过程中必将产生各种各样无限复杂的生命体,比如驱逐者就是为适应宇宙环境而进化出了翅膀的人类,对不同生命的尊重才能带来银河系的勃勃生机。

这种对多元生命的尊重在《螺旋的遗孤》中表现得更加明确。这次西蒙斯让前面故事中的阿莫伊特光谱螺旋族的五位代表面对几个族群的生存进行选择: 一边是驱逐者请求他们帮助摧毁一台毁灭其家园的机器,一边是可能依靠这架机器生存的未知种族。只为了这一生命的可能性,五位代表就决定冒着全族遇难的危险去核实。当然最终他们果然发现了依赖这架机器生存的种族,不过这里最重要的是他们愿意为了可能的生命而冒险。他们的选择出于对任何一种生命的高度尊重,这正是“海伯利安”系列的多元价值观的根本出发点。

科学发展到最后是绝对的规律还是生命至上,这从根本上说是人类对自己在茫茫宇宙中的存在的定位。人类或许只是宇宙的偶然产物,在自然规律面前蝼蚁般不堪一击,但只有有感情的生命才具有意义。感情曾在人类的历史上潜移默化地起过重要作用,那么在未来也未尝不能获得西蒙斯所设想的巨大且可见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