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国”到底想要干什么?

《财经》记者 郝洲/文  

2015年11月14日 11:40  

本文5132字,约7分钟

当地时间11月13日,法国巴黎接连发生枪击和爆炸,据法新社报道称有7个地点发生恐怖袭击。CNN最新报道显示至少有153人丧生,其中在巴塔克兰音乐厅的枪击至少造成了112人死亡。

综合信息显示,这场被法国总统奥朗德称为“规模空前的恐怖袭击事件”的最可能嫌疑凶手是“伊斯兰国”——这一自称建国的极端恐怖组织。

在2014年6月29日宣布建国的“伊斯兰国”后的第六天,很少公开露面的巴格达迪在网络上发布了一段公开视频:自称为“先知默哈默德唯一合法继承人”,号召全世界的穆斯林都向他效忠。“伊斯兰国”发言人阿德纳尼称,伊斯兰国建国让西方国家颤抖。

“伊斯兰国”到底要做什么?

叙利亚内战带来的混乱和真空造就“伊斯兰国”的迅猛发展,但其内在却是历史轮回的一个部分。

伊斯兰复兴运动的高涨往往伴随着西方基督教文明主导下国际体系的动摇和改变。上世纪70年代,石油价格的暴涨使西方各国经济陷入衰退,许多穆斯林国家获得了财富和权力,并因此而改变了它们与西方国家之间的支配与从属关系。信心的增加给伊斯兰世界带来了一波伊斯兰复兴运动的高潮,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霍梅尼在伊朗取得成功的群众性革命。

2008年,西方再度爆发严重经济危机。同时,一场席卷北非和中东地区国家的群众街头革命风暴又重新点燃了伊斯兰主义者们的希望。具有浓厚伊斯兰背景的政党分别通过选举在突尼斯和埃及获得执政机会,秉持“圣战”路线的基地组织、索马里青年党、哈马斯、以及“伊斯兰国”等极端组织在各自的地盘上则展开了针对异教徒的疯狂袭击。

如果说突尼斯和埃及体现的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运动相对浪漫的一面——通过选举制度获得执政地位进而推行伊斯兰法,那么正在叙利亚和伊拉克上演的则是其异常血腥的另一面。

从“伊拉克与叙利亚伊斯兰国”这一命名就可以看出巴格达迪领导下的“伊斯兰国”挑战现有国际秩序的野心。这里所谓的“叙利亚”并不是地图上的“阿拉伯叙利亚共和国”,而是大体上覆盖现在的叙利亚、巴勒斯坦、以色列、黎巴嫩、约旦等地的大叙利亚地区,阿拉伯国家传统上将这一地区称为“沙姆”地区,而西方殖民时代,这一地区则被称为“黎凡特”。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伊拉克和黎凡特地区均属于奥斯曼帝国的版图。战后,英、法两国通过一系列条约肢解了奥斯曼帝国,大叙利亚地区成为法国托管区,而伊拉克则成为英国的委任统治区。奥斯曼帝国作为以泛伊斯兰主义为官方意识形态的最后一个帝国,才是可以被“伊斯兰国”接受的历史起点。

“伊斯兰国”对西方的厌恶程度更甚于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组织形式也要比本•拉登一手创办的基地组织更加高明和严密。基地组织所秉承的战略是无孔不入地渗透到西方社会内部,给对方造成致命打击,巴格达迪最大的不同则就在于寻求固定的国家领土,并有一套清晰的路线图。

从2012年起,“伊斯兰国”的前身就开始定期发布年度报告,用数字和地理细节总结其行动成果,内容涵盖新设立的检查站、接管的城市、甚至包括对“敌方”兵力的情报汇总。给敌人所造成的伤亡报告目录甚至细分到了是用路边炸弹还是用刀。

英国军情六处的前情报分析员英斯特尔称“伊斯兰国”就像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公司,有着清晰地结构、计划和战略。美国战争研究所的分析报告也认为,“伊斯兰国”是一个不容低估的军事组织,而非简单的恐怖组织,仅仅用反恐的手段和战术对付“伊斯兰国”是远远不够的。

“伊斯兰国”的终极目标是要在包括巴勒斯坦、约旦、黎巴嫩、叙利亚的沙姆地区和伊拉克的领土上建立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哈里发王国,并实行严格的伊斯兰教法。为重新建立伟大的哈里发,“伊斯兰国”不仅反对西方,伊拉克的库尔德人、什叶派穆斯林、亚兹迪人等等,所有与其持不同信仰和价值观的团体都是死敌,只有圣战才是建国的唯一途径。

一名叙利亚外交官对《财经》记者说,“如果这个时候国际社会还不能够团结在一起,制止这种势头,未来的受害者将不只有叙利亚和本地区的周边国家”。

“伊斯兰国”是谁?

10年前,美国的地面部队推翻萨达姆政权后,在伊拉克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和追捕行动,试图清剿萨达姆政权的残余势力。2004年2月,一伙美国士兵在幼发拉底河河畔的费卢杰市进行例行搜查,他们在市郊的一家抓住了一个30岁出头的大胡子年轻人,并把他关进了美国布卡军营的关押所里。直到当年年底,美国人从这个年轻人口中什么也没有拷问出来,就将他释放了。

一位熟悉当年审问过程的美国情报官员说,这个年轻人刚来时自称叫易卜拉欣•阿瓦德•易卜拉欣•巴德利。“在我们眼里,他只不过是个街头小混混。我们没有水晶球,不可能会想到他在10年后会摇身一变,成为伊斯兰国的领导人。”

阿布•巴克尔•巴格达迪是一个更容易让世人——尤其是穆斯林——记住的名字。阿布•巴克尔是逊尼派的创始人、阿拉伯帝国首任哈里发的名字,巴格达迪的意思就是来自伊拉克首都巴格达的人。

现年43岁的巴格达迪出生在伊拉克中部萨马拉的一个贫困家庭。上世纪90年代,巴格达迪曾在巴格达大学修习伊斯兰史并获得过博士学位,因此伊斯兰国内部的各个武装组织成员也习惯称他为“巴格达迪博士”。据称,在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之前,巴格达迪一直生活在巴格达附近,并在当地的一个清真寺足球队踢过球。

美国大兵入侵后,巴格达迪同身边许多的伊拉克年轻人一样,义无返顾地加入了反美组织的行列。巴格达迪最初“挂靠”在基地组织,由于接受过高等教育,他并没有以战士的身份与美国人作战,而更像是一个宗教领袖,在组织和宣传方面发挥作用。从他早年的反美生涯起,巴格达迪就主张以暴力的方式清除掉其它派别的穆斯林,例如什叶派和亚兹迪派,不过这一极端主张在基地组织的领导人当中并不受欢迎。

2005年到2009年,巴格达迪再次在美国人的监狱中度过了四年,在此期间,他结识了基地组织的高层领导人,思想开始变得更加极端。由于此间美军虐囚丑闻不断传出,美国迫于压力开始逐渐关闭关押伊拉克人的看守所,被视为“小马仔”的巴格达迪也因此重新获得了自由。

巴格达迪此时面对的是一个发展的新天地:美国对极端组织头目的打击取得重大突破,基地组织的领导人一个接一个被美国定点清除,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的活动陷入低潮。受过高等教育的巴格达迪由此一举成为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的最高领导人。

2011年叙利亚爆发了革命,叙北部逐渐成为了权力真空地带,这在巴格达迪眼中是扩充实力的良机。他将大批武装人员派到叙利亚北部与叙利亚政府军作战,既达到了练兵的目的,也扩大了他个人的影响力。

随着羽翼渐丰,巴格达迪领导的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与叙利亚逊尼派反政府武装“救国阵线”产生了间隙,巴格达迪和“救国阵线”的领导人古拉尼都想将对方的武装力量置于自己的领导之下,巴格达迪在2013年4月正式下令,将两个组织合并,“伊斯兰国”由此诞生。

这一决定自然遭到了古拉尼的抵制,基地组织的全球领导人扎瓦赫里也明确表示反对,但这都已经无法阻挡巴格达迪迅速膨胀的野心,“伊斯兰国”脱离了基地组织,成为一支独立的极端武装力量。在叙利亚北部作战的大批外籍圣战分子就在此时纷纷转投到了巴格达迪的麾下。

“当这些好战分子、圣战思想和恐怖手段结合在一起,天然就形成了一支可怕的军事力量,” 在中东地区从事多年战地报道的伊拉克记者瓦利德不无担心。

在阿勒颇的叙利亚自由军中也流传着关于这些逊尼派极端组织的武装分子作战风格凶悍的各种传说:“他们打起仗来就像没有明天一样”,“他们打仗时都不忘高声歌颂伟大的真主”,“他们从来不躲避子弹,他们相信真主会挡住射向他们的子弹”。叙利亚自由军甚至透露出对未来的担忧,“等到我们革命胜利后,这些不怕死的家伙早晚会是我们的敌人。”

有美国情报官员透露,目前总共有大约1.2万名来自世界各地的伊斯兰极端分子参与到了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内战当中,这才是对全球安全最大的威胁。

“伊斯兰国”麾下总共约有2万名作战人员,其中约四分之一为外籍武装分子,他们在巴基斯坦阿富汗边境、利比亚、叙利亚北部以及也门等动荡地区积攒了丰富的作战经验,拥有超强的战斗力。“伊斯兰国”内部还有一支由车臣人以及前苏联地区国家退伍军人组成的部队,规模约为200人,其中不乏参加过波黑战争以及车臣战争的老兵。这支部队的指挥官阿布奥马尔在叙利亚的内战中树立了赫赫战功,在“伊斯兰国”内部颇有声望。

“伊斯兰国”的武装人员和指挥官中还不乏萨达姆时期的军队指挥官和士兵,巴格达迪的最高军事顾问哈吉•贝克尔就是一名前伊拉克陆军上校。

“伊斯兰国”仍在不断将宣示胜利的施暴视频和图片上传到网络空间,以招募更多的追随者。除了这一极端组织的惯用手法,“伊斯兰国”还拥有电子版专业杂志“Dabiq”,其中不仅有一线战事的最新报道,也有对“伊斯兰国”理论体系的阐释和宣传。这本杂志被同时翻译成了英语、德语、法语、俄语、阿拉伯语等版本。

美国战争研究所的哈林•甘比尔称,Dabiq的受众包括潜在的被招募对象、未来的“伊斯兰国居民”以及“伊斯兰国”的敌人们。这份出版物的目的不仅在于宣传“伊斯兰国”的战略意图和思维逻辑,借此来获得更多的同情者和支持者,也是一种制造恐怖气氛的战略,以此来提高国际影响力,甚至在将来与国际社会谈判时也可以抬高筹码。

“伊斯兰国”靠什么支撑?

“伊斯兰国”如果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伊斯兰极端组织,那至少也是最富有的之一,华盛顿近东政策研究所研究员迈克尔•奈特这样认为。尽管如此,对于“伊斯兰国”目前拥有的总资产已经超过了20亿美元的传闻,奈特说这个数字有些高的离谱,每天大约200万-400万美金的进账是比较合理的范围。

石油收入是“伊斯兰国”的主要收入来源,其前身“伊拉克伊斯兰国”大约五年前就在伊拉克北部开始经营。现在“伊斯兰国”控制下的油井每天大约有3-4万桶产量,以低于市场平均水平的价格向周围邻国贩卖。此外,“伊斯兰国”还占领了叙利亚东部的一些炼油厂,可以产出一些初级石油加工产品。他们用卡车将这些产品走私到周边的库尔德人控制区以及土耳其、伊朗、约旦等国,再销售给终端买家。

伊拉克能源研究所前所长、布鲁金斯学会多哈中心的访问学者卢埃•卡提布的测算也证实了类似的规模:每天的石油产出大约能够为“伊斯兰国”带来200万美元的收入,全年折合7.3亿美元,“这些资金足以支撑伊斯兰国的地面军事行动”。

“伊斯兰国”的另一个营收来源是以黑手党的手段逼迫当地商人缴纳保护费,这些保护费被冠以伊斯兰国“税收”的名义。在叙利亚东部的拉卡市,“伊斯兰国”将当地的信贷银行征作税收机构,做生意的商人每两个月需要到银行缴纳20美元的水电费,还可以收到盖有“伊斯兰国”印章的收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