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行结构性加息剑指增量,防止继续加杠杆

2017年02月10日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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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宇 陈达飞/文

节前,央行就埋好伏笔,通过创设临时流动性便利(TLF)向市场提供流动性,并自2014年创设以来首次提高MLF利率10个基点。节后,央行即全面上调MLF、SLF和逆回购利率,逆回购利率最高上调35个基点。市场反应强烈,最敏感的解读认为货币政策正式转向,升息周期开启,也宣告了债市熊市的来临。较为中性的解读认为此举意在金融去杠杆,并非货币紧缩。如果说前者是过度解读,那么后者就是欠思考。

笔者认为,央行此举更为精确的定位应在防止继续加杠杆,这与去杠杆有显著的区别,在上一篇《去杠杆,紧货币好还是松货币好》中已有阐述。在我国当前的杠杆高位上,加息与去杠杆可能是相悖的,我们模型中模拟的主要是基准利率,但从逻辑上可以直接推论,当杠杆超过一定水平,任何形式的加息与去杠杆都是相悖的。然而,有一点可以确信,加息能够提高进一步加杠杆的成本。这种区分是重要的,因为,如果相信加息能够去杠杆,那么加息就足够了。但是指出加息只能缓解进一步加杠杆,则需另辟蹊径去杠杆。

更进一步,此次央行较大幅度、范围较广且行动密集的结构性加息意在压缩金融套利的空间,主要是银行理财等影子银行活动,这也可以联想到为何去年10月20号将银行表外理财纳入到广义信贷口径,首先是将表外转表内,加强监管,加息是第二步,意在通过加息降低银行风险偏好。理财产品是银行主动进行负债管理的工具,加息是为了让银行发理财产品的步伐缓一缓,防止金融加杠杆,这也是加强宏观审慎管理的应有之意。我们认为当前去杠杆的逻辑是:防止金融加杠杆→金融去杠杆→实体去杠杆,所以,我们还在第一步,离真正的去杠杆,还有一段距离。

央行之所以有这样的思路转变,主要是因为实体经济的杠杆太“硬”,按不动,甚至还反弹。我国在2013年就提出了防范债务杠杆的任务,2015年底又提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五大核心任务。实践中,除了去杠杆以外,其它各方面均有一定成效,尤其是去产能(其实更多的是限产能)和去库存(数据显示企业甚至在补库存)。

最新数据显示,2016年底我国债务总规模达255万亿元人民币,整体杠杆率达到GDP的342.7%。而按照麦肯锡2015年的估算,截止2014年第二季度,中国整体杠杆率为282%,超过美国的269%。据BIS的测算,我国2015年末的杠杆率为254.8%。

不仅如此,结构上的矛盾也更加显著,国有制造企业的杠杆率不降反升,而利润率却低于私营企业,还有大量僵尸企业的存在大大降低了资金利用率。所以,去杠杆的第一步,是得防止企业进一步加杠杆。对我国而言,企业加杠杆的资金来源主要还是以商业银行为中心,包括影子银行等金融中介机构的广义信贷体系。边际上加息意在提高期限错配和债务滚动发行的风险溢价,苗头直接对准加杠杆,杠杆越高,去杠杆的任务就越艰巨,发生危机的概率也会越来越大。要理解本文的逻辑,还得从明斯基说起。

由于生产、销售、投资和工资支付之间的时间不一致性,企业往往要借助外源融资缓解资金缺口。明斯基将融资分为3类,即对冲融资、投机融资和庞氏融资,并阐述了微观企业主体如何从对冲融资向庞氏融资转化,并引发金融危机的逻辑。当企业的利润超过到期债务利息和本金时,这叫对冲融资;当利润仅覆盖利息,而不能覆盖本金时,企业要借助投机融资偿还本金;当利润不足以归还到期的利息时,此时的融资行为则叫庞氏融资。若企业处于投机融资和庞氏融资阶段,均需要滚动借债,或通过出售资产来履行义务,前者使得债务负担越来越大,而后者也会压低资产价格,引起“投降式抛售”(Fire Sale)(如美国金融危机期间的状况),这两种情况都会加大金融体系的不稳定性。

明斯基认为金融不稳定性是自由放任的经济金融体系的自然属性。在经济平稳(tranquility)运行阶段,在低利率和高利润预期的双重力量驱动下,企业将会理性的选择加杠杆,这其中必然伴随着广义信贷的膨胀,一方面企业杠杆会增加,另一方面,银行也会积极主动的进行负债管理,通过发行各种产品揽存(如我国的理财产品),金融杠杆也会越来越高。但是当临界点来临,资本边际成本上升(即所谓加息),边际效率下降,企业利润下降,对冲融资将转换为投机融资,若此时伴随着资产价格的负面冲击(如2007金融危机),或货币政策的收紧(主动或被动),将会进一步滑向庞氏融资,此时,金融危机爆发只是时间问题。但无需过度悲观,明斯基认为金融危机是可以预防的。由于金融危机是自由市场经济的魔咒,明斯基主张不仅要回归凯恩斯,甚至是超凯恩斯的 “大政府”计划,其中不仅包括货币、财政政策,还包括政府直接参与就业创造计划等一系列收入政策。本文并不打算着墨过多在明斯基的政策建议上,只想通过借助其金融脆弱性假说,阐述加杠杆与金融不稳定的逻辑。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某种程度上而言,我国整体杠杆虽不容小觑,结构矛盾也异常突出,可毕竟还没有到拐点,但是若继续加杠杆,我们只会离拐点越来越近,故央行制定货币政策最迫切任务,是防止金融和实体继续加杠杆。央行利用结构性工具调节流动性,属于边际上加息,加杠杆也是边际上的,即增量上的,而去杠杆则是存量上的。这种对存量、流量、增量的区分有其重要的意义,存量上的去杠杆,出发点与落脚点都要着眼于企业能否盈利,任何不以增加企业盈利为目的的举措对于去杠杆而言,都是耍流氓。当前我国正在推行的债务置换、资产证券化、和债转股,都只是一种风险分担安排,并不能从根本上释放杠杆,但确实可以防止局部矛盾的激化引发金融危机。去杠杆还得看企业,但央行可以做的是为企业争取时间。

上文分析了央行的意图,但是能否如愿,恐怕央行本身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未曾知晓的未来只能等到未来自己揭晓,但是这儿也可以说说笔者的一点担忧。据金融加速器理论的阐述,紧缩性的货币政策会对债务人的财富水平产生负面影响。金融危机以来,有大量研究指出,政策利率与杠杆和银行的风险偏好、资本结构的弹性密切相关,利率调控能否去杠杆依赖于企业、居民和银行对利率变化的反应形成的新的博弈均衡。有研究显示,政策利率的变化对杠杆的影响呈现出显著的不对称性,当银行资本结构是内生时,提高利率可以降低金融杠杆,降低风险偏好,且可以加强银行的风控体系,促使银行加强监督。但是当银行资本结构是外生时,提高利率能否降低金融杠杆则取决于银行的杠杆水平,当银行杠杆较低时,提高利率反而会促使银行进一步加杠杆,但当银行杠杆较高时,确实能起到一定的去杠杆效果。同时,利率调控的效果还取决于银行业的竞争程度,在银行业竞争程度较高的市场中,提高利率会引发更严重的代理人问题,使得银行风险偏好上升,即进一步加杠杆并从事更高风险的投资组合。

没错,问题总是说不完的,政策调整时的顾虑也是纠结重重,但大道至简,有些经验在历史长河中屹立不倒。莱昂哈特和罗格夫在《这次不一样:八百年金融危机史》中给我们的启示是:过度举债是危机的共性,这指出了去杠杆问题的紧迫性。金德尔伯格在《疯狂、惊恐和崩溃:金融危机史》中告诉我们:每一轮危机都伴随着信贷泡沫,这恰恰支出了杠杆问题的逻辑因。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即过度举债往往与信贷泡沫相伴而生。信贷体系是流动性的源头,提高利率意在从源头上控杠杆,央行结构性加息,笔者认为是踩准了去杠杆的韵律的,但同时,弗里德曼和施瓦茨在皇皇巨著《美国货币史》中认为:流动性紧缩往往是最终刺破泡沫的那根针,或是让危机得以蔓延的催化剂。所以,去杠杆的路上,还得小步前行。

作者邵宇为东方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陈达飞为复旦大学经济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