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杂志 王延春/文
2月24日，商务部国际贸易谈判代表兼副部长钟山接任商务部部长。
在商务部任职8年多、有37年外经贸工作经验的钟山，堪称“老外贸”，从高虎城手中接棒并没有出乎业界意料。但商务部第五任部长遇到的挑战也是全新的。
当年与钟山一起参与中大集团改革的老同事，当年浙江对外贸易经济合作厅的老部下均对《财经》记者评价称，钟山是一位既接地气又思想开放，注重在工作中求新求变、善于决策的务实派，他对政策观察敏锐而精准，认准的事无论遇到多大阻力都表现出坚持、果断。“他工作中非常讲求实效，开会不喜长篇大论。一般开会不超过一小时，他的简短总结不到20分钟”。
《财经》记者曾随同钟山两次在广交会上巡馆，他详细询问企业出口、生产、研发等情况，并关注企业的具体困难。钟山巡馆步履很快，跟随的记者和地方官员常常跟不上。
翻阅钟山的工作历程可以发现，无论他在逆境中力推全国外贸“第一股”，还是在东南亚金融危机之时，在浙江率先实施一系列外贸体制改革，还是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时临危受命，担任商务部副部长和国际贸易谈判代表时在各国间就贸易利益纠葛的斡旋，都彰显出他在困局之下绝地求变的能力和逆境突围的韧性。
当今逆全球化之潮浪起，贸易保护主义甚嚣尘上，美国总统特朗普对华贸易政策叵测，在全球治理和多边贸易投资规则滞后的变局下，全球贸易与投资面临着极大的不确定性，钟山再次在困境中接手商务部帅印。舆论寄望这位历次主导改革，熟稔外经贸之道的新部长能在变局中纵横捭阖，为中国外经贸宕开新局。
力推外贸“第一股”的企业家
钟山在国有外贸企业工作十年之久。曾历任浙江省纺织品进出口公司科长，浙江省国际广告公司副总经理、总经理，浙江省服装进出口公司总经理、党委书记，浙江中大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总经理等职。
当时国有外贸公司吃中央财政统收统支的“大锅饭”，体制僵死、经营惨淡，加之一部分民营外贸公司获得进出口经营权，国有外贸企业的人才流失严重。1992年，时任浙江省服装进出口公司总经理的钟山下决心推行一场股份制改革。他主导引进中纺公司、交通银行、中国银行等外部股东；实行员工持股；设立董事会，三分之一是外部董事。这年成立了浙江中大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多种所有制共存融合在当时国家经贸委还只是刚刚出台了“股份制改组试行办法”，社会上并不清楚股份制改制应该怎么改。类似于当前国有企业的混改，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不啻是一潭湖水荡起的涟漪。
当时社会和职工心存疑虑，并不敢认购股份。钟山多次召开职工大会，讲述改革思路，力排众议为企业寻找出一条生路。
1993年，他又着手推进中大集团上市。那时期，企业上市有严格的额度限制，几费周折，经外经贸部推荐，中大集团终于拿到了上市额度，成为中国外经贸企业中上市的“第一股”。如今物产中大集团是国内最大的大宗商品集成服务商之一，连续5年入围“世界500强”，净资产已经达到100多亿，而1992年股份制改革时净资产不过5000万。
探路多元开放的改革者
1998年12月，拥有外贸企业一线经验的钟山转战政界，出任浙江省对外贸易经济合作厅厅长、党组书记。
这年正值亚洲金融危机。由于周边国家货币大幅贬值，中国人民币汇率坚挺，中国出口贸易颇感压力。
1999年5月，时任国务委员吴仪来浙江考察，提出“浙江外经贸在国有外贸企业改革、集体私营企业走向国际市场、境外投资企业的管理和发展等方面进行大胆探索，走出一条具有浙江特色的开放型经济发展之路。”据此精神，钟山敏锐地觉察到开放政策的动向。他立即组织浙江省外经贸厅党组进行专题研究，在全国率先推进一系列外贸体制改革。
推进外贸经营主体多元化，把中小企业特别是集体私营企业推向国际市场，参与国际竞争。推动浙江省制造业到境外投资，开展境外加工贸易。茉织华（约旦）有限公司带动出口650万美元；“钱江摩托”通过境外加工贸易出口15万辆，“飞跃缝纫机”境外设点带动出口6600万美元。推动商品专业市场到境外设立分市场，开展跨国营销。
系列改革措施让浙江跃居全国外贸前列。经过三年的努力，浙江省贸易顺差全国第一；净结汇全国第一；一般贸易出口额居全国第二；全省外贸实现利润也名列全国前茅。熟悉钟山的浙江商务厅人士告诉《财经》记者，有一次，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到长三角考察，在南京座谈时提出，浙江出口增长率如此高是不是有骗取出口退税的情况？钟山力邀总理到浙江考察，并详细汇报了浙江的进出口情况，让总理了解到一个高速增长的浙江外经贸。朱镕基考察后说：“现在浙江外贸出口形势很好，在全国的地位很重要，发展的潜力也很大，希望作出更大的贡献。”
2003年，钟山担任浙江省副省长，负责对外贸易、对外经济合作等业务。关于外经贸的思路更加开阔，他在更宽的层面力推“大经贸战略”和“市场多元化战略”。他在浙江试验的“四个多元化”战略后来成为全国推行的模版，即：以出口经营主体多元化，带动出口市场多元化，出口商品多元化和贸易方式多元化，激发了外贸出口企业的活力，自此后，浙江外贸步入进出口年均增长达30%的高速区。
值得一提的是，主政浙江外贸的时期，浙江民营经济蕴生出非常强烈的创业欲望，但旧有的政策体制却束缚着民营企业家的手脚。进出口经营权的门槛将民营企业拒之外贸经营的门外，并没有民营企业工作经历的钟山则意识到，浙江经济的活力在于民营经济，必须破除制约民营企业发展的掣肘。为了打破旧思维，他向社会公开选拔有思想、敢创新的年轻人，为民营企业的政策突围寻路。
飞跃集团董事长邱继宝在2000年因被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誉为“国宝”而天下闻名。为了扶持民营企业，当时任厅长的钟山曾带朱镕基总理到邱继宝的缝纫机厂参观，当总理知道邱继宝因为没有资质翻墙进入广交会受罚时，总理说，邱继宝真是个国宝。正是总理这样的感慨，鼓励了浙江民营企业的崛起，也坚定了钟山拓宽民营企业“走出去”的思路。
“老外贸”应对新难题
如今，全球贸易进入新变局。钟山接手商务部帅印，意味着需要应对各类新挑战和难题。
特朗普政府正在对美国过去50多年的贸易政策运行架构进行大幅改革。基于他在竞选中针对中美贸易问题进行的种种指责与批评，加之在总统就职典礼上喊出“雇美国人，买美国货”的口号，一时间舆论界充斥着“中美贸易战”之忧。在未来中美双边贸易关系中，可以预见的是，美国政府针对中国出口产品的反倾销调查、反补贴调查等措施的实施仍将维持高位，借此进一步遏制中国产品在美国的市场占有率。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于春海认为，美国这样的主要经济体倾向于利用单边、双边或次多边行动来趋利避害，必然引发全球范围内更多的单边或区域性行动，导致有选择的贸易保护主义措施盛行。因此，全球贸易环境在短期内存在恶化的风险。
世行在一份最新报告中警示，全球贸易连续第五年增长缓慢，2016年表现为全球金融危机以来最弱，而欧洲和美国的政策不确定性拉低了整体全球增长率，从而对未来的全球贸易产生了负面影响。
中国外经贸能在接下来的变局中如何转圜腾挪？
在业界看来，2008年钟山调任商务部副部长，也正恰逢全球金融危机爆发的危难之时，负责外贸、对外合作等业务的钟山面临进出口双降，贸易摩擦高发，制造业在全球产业链两头挤压的诸多困局。那时，受美元贬值、原材料价格上涨等因素的影响，一些外贸企业出现了严重的财务危机，甚至濒临倒闭。
严峻的外贸形势引起决策层的重视，调任钟山负责全国外贸，彰显决策层对外贸的高度关切。这一时期，高层陆续从全国一些外贸重镇调来一批熟悉经贸的地方官员，也陆续将商务部官员派驻地方挂职交流。业界人士当时评价，这样的“大换防”对商务部了解一线的实际情况，并能拿出对症危局的良方大益。这一过程也同样锤炼了钟山在全球视野下应对变局的能力。
为应对全球金融危机，钟山组织全国调研，并利用广交会对企业摸底，了解企业面临的问题，思考下一步外贸转型的具体对策。
拥有浙江大学国际投资学博士学位的钟山，被媒体称为“学者部长”，从外贸企业走来，又在地方管理十年外贸的“老外贸”，到商务部后更具有开放的视野和系统的眼光，也逐渐形成了他的“大经贸”思路。他通过撰写《培育竞争新优势实现外贸新发展》、《坚定不移地加快外贸发展方式转变》等文章，具体阐述了“贸易政策与产业政策协调，推动对外贸易从规模扩张向质量效益提高转变，从成本和价格优势向综合竞争优势转变，促进形成以技术、品牌、质量、服务为核心的出口竞争新优势”等思考。
他曾多次撰文表示，国际金融危机以来，中国经济发展的内外条件和环境面临一系列深刻变化。从国际看，全球经贸格局经历复杂调整。多哈谈判陷入僵局，跨国公司加紧构建新的全球分工合作布局。从国内看，随着工业化、城镇化进程加快，人口结构、需求结构、投资结构和产业结构也在相应调整，资源环境约束进一步增强。因此，中国外贸发展正处于加快培育竞争新优势的关键时期。
钟山曾在多个场合强调打造中国外贸“升级版”的思路，并详细阐明制造业“价值链升级”的路径。“我国过去30多年的外贸高速增长，主要源于低要素成本的支撑。当前这些条件发生变化，加快培育以技术、品牌、质量和服务为核心的外贸竞争新优势成为迫切之举。”
当有学者质疑中国要不要继续发展加工贸易时，他提出，培育外贸竞争新优势包括传统的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和加工贸易的升级，中国应发挥区域差异的优势，形成中东西区域联动，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在传统比较优势中注入更多技术、品牌、质量和服务的含量，逐步提高中国在国际产业分工链条中的价值能力。
有两万多家中国企业参加的，有中国外贸晴雨表和风向标之称的广交会，是钟山调研一线企业的基地。在一次巡馆中，钟山对机电产品出口企业的技术创新非常兴奋，当《财经》记者询问时，他乐观表示，尽管中国企业出口受原材料和人工成本上涨、汇率变动、欧美市场萎缩等因素的影响，但不少企业通过加大新产品的研发，改进产品工艺、设计创新等方式培育自主品牌，提升全球价值链上的位置，这就是转型之路的希望。
面对当前暗潮涌动的贸易战以及高发的贸易摩擦，一些外贸专家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均表示，钟山2014年6月起任商务部国际贸易谈判代表，在担任国际贸易谈判代表期间，参与过多起贸易摩擦的斡旋，如2012年中欧光伏争端等。除了致力推进多边体制的发力谈判外，他还积极推动各类自贸区的谈判，参与全球经济治理的有关谈判，通过努力寄望打破投资贸易的各种各样的壁垒，尽力向世界传递中国倡导自由贸易，支持多边贸易体系，推动建设公正合理的国际贸易新秩序的理念。
在全球贸易战暗流涌动，多哈回合谈判陷于停滞的背景下，2017年的外贸形势严峻复杂，不确定因素杂陈。业界人士预期，当下变局中，钟山或许将在高端制造业升级，发掘外贸新业态，自贸区开放实验，以及依靠“一带一路”的区域合作引领新一轮对外开放等方面发力。同时，他还将在推进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协定谈判、亚太自贸区谈判、中美投资协定谈判等双边、多边贸易谈判中进行更艰难的斡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