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晓平“辟谣”:未做“换头术”,头移植不会遥远

《财经》记者 孙爱民/文 王小/编辑  

2017年11月21日 16:24  

本文3330字,约5分钟

虽然动物与人体实验都展示了人体头部移植的可行性。不过,技术问题与伦理问题未解决,原定于2017年年底前完成“换头手术”的“天堂计划”,恐难实现

 

“需要更正一下,我完成的是人类第一例头移植实验模型,不是头移植。”2017年11月21日上午,哈尔滨医科大学教授任晓平在媒体见面会上发出这一更正。4天前,意大利神经学家赛吉尔•卡纳维洛在奥地利维也纳举办新闻发布会,宣布世界第一例人类头部移植手术在一具遗体上“成功实施”,并称“任晓平参与指导了这次手术”。

在哈尔滨医科大学举行的见面会只持续了40分钟左右。不同于卡纳维洛频繁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做法,这是任晓平第一次同时面对多家媒体发声,“‘换头术’我们没有做。我们是在新鲜的遗体上,做了临床前的手术设计。”

这离换头术还有距离。

4月,卡纳维洛对德国媒体称,第一例“换头手术”的患者将是一名中国人,并称全球首例人类头部移植手术将于2017年年底在中国进行。不过,任晓平此前接受《财经》记者独家采访时说:“即使要做,国家也肯定有主管部门和相应法规来规范这么大的项目,绝不是某位医生或科研人员就能决定在哪儿做,给谁做。”

国内某器官移植研究所一名研究人员告诉《财经》记者,头移植还有脊髓的连接、中枢神经组织的再生、免疫排斥等诸多技术问题,以及伦理问题没能解决,想在2017年前就完成,无异于天方夜谭。

任晓平也表示,“什么时候做,我也不知道。”

“天堂计划”

早在2013年,赛吉尔•卡纳维洛便在一家意大利新闻杂志上宣布:他的研究团队发现一种连接切断脊髓的方法,“换头术”将可实现。这在舆论界与科学界引起轩然大波,但一直以来几乎都是卡纳维洛一人在发声。

被其称为亲密战友的任晓平,不停进行实验、发表论文,2017年3月,任晓平团队在《中枢神经科学与治疗学》杂志上发表了“头移植的双头交叉循环模型”一文,刚刚完成的实验也将在学术期刊上发表;另一方面,任晓平也在不停“辟谣”,哈尔滨医科大学方面曾宣称,两人的研究领域相距甚远。

卡纳维洛如此描述“换头术”的关键步骤:首先,要对接受头部移植手术的病人和捐赠人进行降温处理,放慢细胞死亡的速度;切下他们的头,并将主要的血管连到事先准备好的管子上;最后,切断脊髓,并尽可能保证伤口的清洁度;接下来,用聚乙二醇解决脊髓连接融合问题,之后就是血管、肌肉和皮肤的缝合。

术后,病人的昏迷情况可能会持续好几周的时间,而在这一过程中,医生会用电极刺激病人的脊柱,进而加强其与新神经的连接。如果病人体内出现排斥情况,医生会向其体内注射抗排斥免疫抑制剂。

卡纳维洛曾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将这一计划视为“改变中国科学地位的绝佳机会”。他预计,如果手术成功,病人结合物理疗法,可在一年之内恢复行走能力。2015年3月,他正式对向外界宣布,将与合作团队在人体身上实行换头手术,将要换头的是一名俄罗斯工程师斯皮里多诺夫,他患有先天脊髓性肌肉萎缩症,手术将给他重新“安装”一副身体、保留自己的头部。这就是“天堂计划”。

当卡纳维洛抛出这一令世人震惊的决定之时,作为哈尔滨医科大学引进的人才,任晓平已从美国回到故乡哈尔滨,2012年在哈医大转化医学中心及附属二院组建了他的科研团队,致力于异体复合组织移植、缺血再灌注损伤的研究。任晓平已经带领研究团队,在1000多例小鼠身上实施了换头实验。

两位焦点科学家很快发生交集。2015年6月,任晓平与卡纳维洛均得到美国神经和骨科医生年会邀请。很快,卡纳维洛便宣布与任晓平合作。“天堂计划”公之于众后,全球多支科研团队开始加入卡纳维洛的研究计划,形成一支“多国部队”。

给猴子换个头

卡纳维洛在忙着寻找一家合适的医院,来实现“天堂计划”,理想的医院可以提供经费支持与伦理许可。国内外媒体一度曾猜测,手术将在中国进行,并根据卡纳维洛的表达,推测2017年底将完成手术。

然而,在任晓平看来,手术并没有具体的时间表,一切取决于临床前的实验进展情况,“偶然性、机遇性都是关键因素,它们都会导致最终自然过渡到临床阶段”。

2016年初,任晓平团队在猴子身上进行实验,成功进行了头部移植手术。尽管没有进行脊髓连接,这只猴子术后仍存活了20小时,然后被施以安乐死。

在整个换头手术过程中,中枢神经的再生、大脑的低温保存与缺血再灌注损伤的预防,以及免疫排斥反应,这三大技术难关,是可能阻止手术成功的障碍。

其中,脊髓的连接、中枢神经组织的再生,是医学界质疑该手术的主要“攻击点”。传统医学理论认为,中枢神经细胞是不可再生的组织。而在临床上,脊髓损伤修复也一直是难以攻克的世界难题。

厦门大学器官移植研究所所长齐忠权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目前没有科学数据表明切断的脊髓可以重新连接,“别说是脊髓的异体移植,就算是自身的腰椎、颈椎,断了以后,脊髓也是接不上的”。

医学界一直都在探索解决中枢神经系统的修复。有研究者利用激素促进神经生长因子,来进行修复,但治疗效果都不好。科学家也尝试用干细胞治疗,但在受损的中枢神经微环境里,放进去的干细胞不能变成神经元,而变成了其他细胞。

按“天堂计划”,在手术过程中,两个手术台相距2.5米左右,切割后的头部要在1分钟内运到躯体旁,然后进行血管连接,整个过程需要大约30分钟时间。期间,缺血环境下的大脑必须得到有效保护。

还有,手术后的免疫排斥反应也困扰着科学界。术前,研究者必须回答和解决脑中枢神经是否是一个免疫特赦区,是否能够被目前的复合组织免疫治疗药物有效控制,选用何种方法抗排斥效果会更好,术后又如何有效监护和评价这一特殊“器官”。而这些,仍需在实验中寻求结果。

“让动物模型能够长期存活,才可能研究中枢神经再生、术后免疫学药物反应、术后功能恢复等问题。”任晓平认为,目前的实验只是迈出了第一步,而动物与人体实验都清晰地展示了人体头部移植的可行性。

身份认证、伦理关难越

从科幻小说到“天堂计划”,意味着换头手术开始走进现实。这真的就像天方夜谭,甚至一些科学家也难以接受。

任晓平发表于《CNS神经科学与治疗学》的“头部移植时代”一文中,正是以《聊斋志异》中的换头故事开篇,而后以英国小说家玛丽•雪莱的著名小说《弗兰肯斯坦》中的情节来介绍电击术。

来自伦理界的反对声也不绝于耳。纽约大学医学院的生物伦理学家亚瑟•卡普兰认为,“换头术”的想法是荒谬的;普林斯顿大学生命伦理学家彼得•辛格表示,现阶段进行灵长类动物实验存在巨大风险。

哈佛医学院生命伦理学中心主任罗伯特•若恭的观点较为中立,“如果实验通过了审查委员会的审查,那么我们并没有理由不承认它。”

在通过动物实验对“异体头身重建”开展了约三年的研究后,现在,任晓平领导的国内团队聚焦于解决一些技术和有挑战性的科学伦理问题。在中国,创新性的临床试验,经伦理委员会的审查与批准后可进行。

新生事物都会存在争议,任晓平认为,伦理学是个行为规范科学,如果一个技术可以有效延长人的生命,伦理学没有理由不批准。对于新事物,伦理学可以制定一个规范,让新技术在这个框架以内进行,但没有道理阻碍科学的发展。

公众则担心,如果手术成功,术后的个体该算头部的患者,还是躯干捐献者,身份认证将是一个难题。

(《财经》记者 孙爱民/文 王小/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