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e在硅谷】中国式创业沦为资本驱动?穿越三次寒冬的资本启示录

《财经》记者 刘泓君/文 宋玮/编辑  

2019年01月26日 17:36  

本文3708字,约5分钟

创业公司只有一种死法,没钱了。

最近国内外的经济形势不太好,裁员、融资困境,很多经历过2000年那场互联网泡沫的人,跟我聊起了当年的往事。如果把时间轴拉长到20年往回看,很多当年犯过的错误是多年以后才能意识到的。

李佳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他的创业,三次都起于泡沫前的繁荣,又在泡沫之后,做了最重要的决定。现在看来,你能走多远不是能力决定的,而是思维决定的。

从1999年大学创业算起,李佳创业成败均在宏观经济环境的转折时期。2000年的互联网泡沫之后,他关掉了自己的网站;2008年金融危机,分类信息网站从4000家只剩下20家,看似赢了,他却错过了最好的收购时机,错失行业第一名;然后又经历了今年的经济转点。从事无巨细到考虑战略布局,他发现自己的成败都有一只隐形的手在左右——这就是资本。

李佳每一次创业,是对资本认知逐渐深刻的过程。如今,李佳早年的经历与反思现在看来都浅显易懂,在当时却有些“不合时宜”,这绝大部分创业者最真实的创业写照。谈起他的最后一次创业,他认为过去五年,中国的创业环境变成了资本驱动。

第一次创业,认知与眼界

李佳的第一次创业始于大二时期,当时他在图书馆的一本书中知道了互联网,之后便与四五个同学搭建了一个网站,并研究起如何提升流量。那时,在网上放一些照片,从报纸杂志搬来的一些娱乐、体育类的八卦,是最有效的引流办法。李佳就是90年代中国流行的“个人站长”。

那个年代,只要有流量就有收入。那时大部分网站的商业模式是卖广告,一千个点击0.2、0.3美分。李佳的广告客户都来自于国外的网站,凭借着流量,他每个月可以把收入做到2万美元。

当时硅谷在发生什么?1999年是互联网泡沫的巅峰时期,大量的网站成立,99年下半年上市公司数量成纳斯达克历史之最,这些互联网公司为了扩张和增长,处处寻找流量做营销与推广。但随之而来2000-2001年,股市急转直下,大量互联网公司破产。李佳的广告客户渐渐流失了,流量还在,收入却在2001年变成了0。

收入下降之后,李佳决定关闭网站。当年,全中国流量超过5万的个人站长不到100个人,巅峰时期,与当时网易的流量相当。

如果以今天的认知再来看2001年的这个决定,他说会先用自己的钱撑个几年。事后他反思,当时每个月网站的服务器和带宽成本是4000元,就因为这4000块钱的成本,就放弃了一个高流量网站,太可惜。

说起来,这次经历都不可以算失败,李佳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甚至也不能算遗憾,因为他的目标是赚钱,赚到钱就撤了。没有资本的概念,他做的就是一个赚钱的“小生意”。

同一时期,我采访的硅谷的人,已经开始接受互联网“烧钱换增长”的理念,使用风险投资、上市等资本手段。1995年,马云也曾有过一段创业经历,因为不了解资本创业失败,到2000年的这次泡沫,马云找到软银投资了阿里巴巴2000万美元,最终成长为第一代互联网巨头。可以说,眼界不同,直接决定了盘子大小。

第二次创业,资本逆转战场

网站关闭之后,他还在学校做过IT培训和技术外包,也曾进入微软研究院与eBay进行内部创业。李佳商业嗅觉敏锐,且能很快执行落地。

2005年3月,李佳作为联合创始人,创建了中国第一家分类信息网站百姓网。那一年年底,58同城、赶集网成立了。到了06年,他的竞争对手有500家;到2007年,全国有4000多家分类信息网站。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几千家网站都不见了,不玩了,金融危机结束的时候中国只剩20家分类信息网站。”

金融危机前后,分类信息网站密集倒闭,百姓网是市场的第一名,也是当时市场上唯一有钱且有领先优势的公司。那时,百姓网的账上还有300万元,58同城找来希望百姓网能够用100万元收购它。李佳的想法是,账上三分之一的钱用于投放市场,我增长还比你快,这笔钱用于投放,完全可以把对手的用户数赢过来,为何还要收购?

他没有想到百姓网与58同城的竞争时间会是14年。战局在2010年资本入局的那一年发生改变:2010年年底,58同城获得了华平领投的6000万美金;赶集也在同一时期,获得上亿美元的融资。

“你要真给我1000万,我也不知道怎么花,当时我就知道自己干活。”在风险投资加入以前,李佳对资本的认识是这样的。当竞争对手融到钱以后,李佳不久就意识到,有钱做投放市场地位很快就会翻盘,补贴战要来了。

“即使我们市场投放效率高,但对手用300倍的钱投放完全是碾压式的。”对手融资之后,百姓网被迎头赶上。

后来,百姓网也有机会在资本助力下与58同城合并,但是因为合并对象是58同城,他们放弃后,转而58同城又战略入股赶集。如今58同城赴美上市市值89亿美元;百姓网虽然在之后拆除VIE登陆新三板,市值45亿人民币。双方市值相差14倍。

曾经的行业第一名在六年之后,就被竞争对手远远甩开。如果以世俗的眼光衡量,从创业到上市,依然可以说这是一次成功的创业。但从第一名跌下神坛,错过收购机会,李佳再次深刻感受到资本的作用:“战略比努力重要,以前我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每个细节都要做到最好;但是作为老板,最重要的事情是把战略想清楚。”

李佳的第二次遗憾,依然是对资本运作的理解不够深刻。在此之后,他去哥伦比亚大学专门补习了资本与金融的课程,希望不会第三次犯同样的错误。

第三次创业,从意气风发到不敢说不

第三次创业,李佳于2015年选择了针对美国汽车市场的车联网硬件公司——Nonda,并把办公室设在了硅谷的核心地带。

2015年是物联网概念开始流行,智能硬件萌芽的一年,也是融资寒流的一年。

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李佳这次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资本上。此时,整个中国创业市场的热钱越来越多,风险投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他在找红杉时,红杉的合伙人给他开了一个很低的价格,理由是不太能看懂这个项目,但是人和团队都不错,所以想投,只能开一个稍低的价格。他反问,为何他要接受如此低的价格?

红杉的话让他印象深刻:“现在的资本市场就好比一个房间里有500个VC,100个创业者,大家开了一个牌桌打牌,最后剩四个人,谁能打到最后谁就赢了。只要牌桌上有红杉,这牌就可以打下去。”

四年以前,李佳并不在乎这些,他的选择是不拿红杉的钱。但回头看看这四五年,他的每一轮的融资开始变得很累。在自己为融资苦恼时,他发现一起创业的好朋友在心态很轻松的跟进业务,他反问朋友,为何都不着急融资的事。朋友的回答让他印象深刻:“着什么急,红杉比我着急。”

李佳认为,中国风险投资市场的头部效应更明显。硅谷很多风险投资的合伙人有着资深行业经验,名校毕业,工资在30-50万美元一年;而国内风险投资很多是刚刚毕业的名校毕业生,20万人民币一年的工资,大部分人都没有在行业里呆过,并不懂行业。

看不懂就只能跟风,跟风就造成了所有人都跟着红杉这样的顶级VC玩。如此一来,资本优势就更加集中。他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刚见完投资人,之后这位投资人就在一个微信群里问大家意见。不巧的是,他也在这个群里。

这样的创业市场也让李佳越来越困惑,以前遇到苛刻的条款、不满意的估值,他可以说“不”。反而是创业时间越久,他越来越没有勇气说不:“现在中国就是做局嘛。”

这一次创业,李佳能明显感觉到相比前两次而言,整个市场正在发生改变:“商业的本质在改变,过去五年中国的创业环境变成了资本驱动。”在他与各大投资的接触中,他感叹很多创业其实是投资人驱动的,投资人有想法可以给合适的人做,可以帮助创业者找下一轮融资,甚至还可以找CTO、CMO,甚至换掉创始人都可以。但在硅谷这种产品与技术驱动的社会,这是不可想象的。

前两三年,硅谷也处在一个大量的钱都通过风险投资涌入创业市场的时间段。硅谷著名风险投资人Bill Gurley在他的博客中写到:“过多的钱涌入VC支持的创业市场是我们陷入混乱的原因,这意味着,这些公司们现在烧钱的速度是1999年互联网泡沫时期的5-10倍,大多数公司由于资本的支持在进行过度激烈的竞争,而这些公司都远远没有自我盈利的能力。”

当资本推动的案例屡屡走入败局时,当下中国市场又在反思:“资本给你的,终究还是得还回去。” 李佳多年的创业总结是,绝大部分创业公司只有一种死法,就是没钱了。2018年年末,身在一线的他首先感受到经济转点的寒意,钱更难拿了。汲取之前的教训,他正在冲刺科创板的上市。

【Jane在硅谷】

那些看起来奇怪的人与思想,或许正在改变世界。

我是刘泓君(Jane),《财经》杂志驻硅谷记者。我一直在思考,是什么让这片土地成为创新之源,我将记录自己在这里的所见所思,也传递那些聪明大脑的思维方式,还原一个新鲜、有趣、复杂的硅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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