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e在硅谷|硅谷怪象:钱多,信心降到十年最低

文/《财经》驻美记者 刘泓君 发自旧金山 编辑/宋玮  

2019年02月26日 19:55  

本文3443字,约5分钟

政治角力正威胁着创投商业模式的顺利运作,经济问题之外,硅谷也进入到了科技滞怠期

2月份的硅谷阴雨绵绵,我跟往常一样开车前往红木城,参加StartupGrind的创业活动。这场活动几乎汇聚了硅谷的活跃投资人与独角兽。从去年硅谷公司频繁遭遇隐私、销量、政治发难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当到达市中心时,街道已经被围起来了。因为这场规模盛大的创业活动,市中心再次封路了。随后,我开始了漫长的“抢车位”游戏。与预计情况不同,我在市中心最大的三个停车场溜达着,车辆只进不出,最后不得不去市中心外找到一个车位,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45分钟。

此刻的景象我想起了那些1999年科技股巅峰亲历者的故事——101高速公路大堵车,中午吃饭处处要等位,出门很难找到停车位。在聊过一些在这里生活了20年以上的创业者之后,发现那些最复杂的经济规律往往藏在最简单的生活现象中:人流与车流。活动方统计,这场活动一共来了8000人。

(会场外创业公司们的帐篷与火热的聊天,图片来源:《财经》)

当我真正到达会场时,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两层楼的剧院坐满了人,很多人找不到座位不得不挤在剧院门口。剧院隔壁的电影院有四间放映厅也被拿来做分会场。在会场一旁的街道中心,创业公司们的帐篷堆满了街道,这些公司来自于世界各地:西雅图、洛杉矶、纽约,伦敦,还有些来自于格鲁吉亚、非洲。

很多公司喜欢把采访安排在会议上,在硅谷做科技记者,总是免不了去这里的主流活动。举办这些活动的人,他们往往拥有着比媒体还快的嗅觉。在2017年,我的邮箱里几乎填满了各种AI的会与自动驾驶相关的活动邀请;这些主题很快在2018年变成了区块链。

2017年末市场最火的时候。圣克拉拉会议中心常常都是满的,二楼一半聊AI一半聊芯片,会议中专门开辟一个会场做招聘。在中美关系还不敏感的时候,京东、百度这些公司就在会场门口摆满了招聘的摊位。顺着纷繁复杂的指示牌往下望,就可以看到一楼区块链包下了整个场,展位与人流不息。通常,哪个领域热,哪里的会场就会变火爆,更多人和公司自发组织这样的会议。

上一次封路还是去年4月,区块链的火热期,著名风险投资人Tim Draper在圣马蒂奥的市中心搭起舞台,从下午狂欢到晚上,然后他拿着话筒在市中心像个布道者,高喊着“比特币将在2022年涨到25万美金”,在之后的大半年里,比特币价格急转直下。

三季度之后,Facebook在隐私丑闻上越陷越深,Google也被国会叫去问话,苹果秋季发布的新产品遇到销售瓶颈,而特朗普则频繁在Twitter上攻击亚马逊,科技公司与华盛顿的关系变得敏感起来,中美关系也陷入僵局。币圈一蹶不振,AI成为敏感领域疯狂不再,优质的无人驾驶公司融资格局已定,整个三季度到四季度,硅谷都在一个半停滞的状态。

这种冷清的局面持续了半年,今年开年之后,市场又再次火热。我不得不承认,这场活动刷新了我对硅谷的判断,哪里是什么寒冬,在经历半年的焦虑之后,一切都看起来欣欣向荣。

这次,一家来自伦敦的公司刚刚做出他们第一版的软件,帮助亚马逊底层的商家进行推广营销的软件,他们计划在一季度完成融资,创始人的过往经验表明,四季度和一季度是最好的融资时刻,他感觉此刻一切都刚刚好;一家来自西雅图的公司刚刚做完第一款AR社交产品,创始人称:“谷歌的AR KIT开发软件包成熟了,此时却没有像样的AR社交产品。”沉寂许久之后,他们感觉自己再次站上了时代的风口。

如果深度与这些创始人沟通,焦虑无处不在。Elisa 是一个泰国女孩,去年5月创建了自己的医疗健康公司,在接下来的融资中,几乎所有的投资人都会问同一个问题:收入怎么样。“你能想象吗?过去几年每家投资人都会问用户数,这是他们最看中的指标,现在所有人都在问我收入,可是我们才刚刚成立。”

在互联网与移动互联网的时代,花钱换增长是互联网公司迅速拿到融资的黄金法则,他们要给投资人讲用户数与增长数据。不想商业模式,先扩张再盈利,一度是互联网时代的黄金法则。在移动红利消失殆尽时,如今的硅谷已经开始重视收入,即使是刚成立的公司,造血能力已经成为重要指标。

(一位创业者高举着“求融资”的牌子。图片来源:《财经》)

PitchBook和NVCA上周发布的《2018年第四季度风险监测报告》显示,美国2018年完成的256支风投基金560亿美元的筹资,创下了历史上最高的筹资数据;近8383家风投支持的企业融资总额超1309亿美元;864家风险投资的企业退出,总估值超1200亿美元,较去年同比增长33%。

尽管过去的盛世危言频频,数据显示美元基金并不缺钱。一位投资人也是相同的感受:“现在美国VC钱很多,但是好项目稀缺。”

弹药充足之外,上周四发布的硅谷风险投资信心指数显示,调查了硅谷28家风险投资机构,目前这里投资人的乐观情绪截止2018年四季度已经降到了十年来最低水平,为3.2(五分制)。在硅谷钱荒的2015年,该指数还保持在4左右。而在金融危机期间,这一指数一度下降到3以下。

旧金山大学管理学院教授马克-坎尼斯(Mark Cannice)在报告中称:“很少有政治上的担忧会如此严重地影响人们的信心以及支撑硅谷风险创新的因素,美国内外的政治角力,正威胁着创投商业模式的顺利运作。”

“信心问题不仅仅是经济上面临的问题,而是科技滞怠期,2008年之后有移动互联网,出现了一批新的东西,现在能做出伟大公司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Centregold Capital管理合伙人陈洁这样总结。

这种焦虑通常释放在创业者与投资人的条款中。目前,硅谷公司们的早期估值还没有明显降低,但在具体的融资条款上,光景好的时候条款更利于创业者一些,如今,天平又稍稍倾斜到了投资端。

逃离硅谷?No!

从《纽约时报》发表那篇《硅谷已死》的文章之后,《经济学人》也抛出疑问《为什么初创公司在离开硅谷》,要不要逃离硅谷成为隔三差五就要出来讨论的议题。很多人曾想过逃离硅谷,最后却又不得不回归硅谷。

Joint Venture报告指出,硅谷家庭工资的中位数在11.8万美元,全美平均家庭收入才6万美元。一个刚刚起步的计算机毕业生,在这里就可以拿到20万美元以上的工资,高于15万得高薪人群占了35%,收入差距越来越大。这意味着,在硅谷创业公司面临着更高的招人成本和房租成本。

(跟逃离北上广一样,逃离硅谷的话题经久不绝。图片来源:《财经》)

陈洁曾经在加拿大投资过3个项目,发现那边项目相对于硅谷,估值可以打到对折。即便如此,他的主要精力依然在硅谷:“温哥华的项目其实做的很不错,最后还是会被硅谷公司收购。LP还是希望能够投资世界上最好的项目,他们想了解科技的最新进展是怎么样的,而不仅仅是财务上的回报。”

不少投资人感叹,相比其他地区创业者,硅谷创业者融资知识和战略思维都比较好。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募资的钱用在哪儿,怎么去协调有不同资源的投资人,假设是医疗项目,他们非常清楚专业医疗投资机构要占比多少,为未来做准备。

陈洁认为,硅谷项目估值高,成本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关键是硅谷资金太饱和,创业团队中很容易有连续创业者,导致这里的项目很容易找到钱,开始就能拿到高估值。于投资者而言,投资就是投人。

一位开源项目的工程师说,很多硅谷项目开源之后,中国与这里的技术差距也越来越小了,以前三五年的技术差距现在两三个月就能弥补上。但很多人只看到了中国能迅速把世界最新的技术运用到产品,却忽视了为什么这种开源技术的创新不诞生在中国。硅谷的价值不是他们分享出去的那部分源代码,而是能持续产出这些改变世界技术创新,背后是一整套对底层架构的投入与人才体系。

如果不在硅谷这种非常主流的环境里,思维模式与压力也会大不相同。在这里,风投推着你,竞争对手逼着你,危机感会很强。最好的项目在哪里,全球的资本就会涌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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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e在硅谷】

那些看起来奇怪的人与思想,或许正在改变世界。

我是刘泓君(Jane),《财经》杂志驻硅谷记者。我一直在思考,是什么让这片土地成为创新之源,我将记录自己在这里的所见所思,也传递那些聪明大脑的思维方式,还原一个新鲜、有趣、复杂的硅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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