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化的股东包括汇金出资、山东省财政直接出资、省属国企、以及外资或其他战略投资者。曾经问题缠身的恒丰银行再造之路远不止股权重组，消减包袱的同时，治理改良、架构调整、风控强化、业务转型……全方位的改造正令其经历前所未有的阵痛
《财经》记者 龚奕洁/文 袁满/编辑
此前连续多年深陷内部人控制、并受到包商银行事件舆论波及的恒丰银行，在整改一年多后迎来实质性的重组突破。8月8日晚有消息称，中央汇金公司将作为战略投资者入股恒丰银行。《财经》记者就此消息已获得恒丰银行确认。
“引战方案有许多创新之处，要增资扩股，国资占一部分，但股东会多元化。重组方案下了不少工夫，中央金融监管部门和山东省委省政府的支持是最核心的。”此前接近恒丰银行高层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
而据《财经》记者了解，多元化的股东包括汇金出资、山东省财政直接出资、省属国企、以及外资或其他战略投资者。尽管汇金入股，但山东省仍然将通过财政和国企保持对恒丰银行的控制权，恒丰银行作为全国性股份制银行仍将作为山东省管理的金融机构，业务上接受央行、银保监会等金融监管部门指导。但具体将通过哪些主体进入，注资金额和股本总数，原有股东股权如何置换，重组细节仍有待披露。
“注资入股的核心是解决银行资本金不足问题。”恒丰银行人力资源总监侯本旗8月9日以清华大学经管学院中国金融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的名义在自媒体发文指出。
尽管一直是全国性股份制银行之一，资产规模也上万亿，但恒丰银行的资本金（注册资本）只有16.9亿元，远低于不少城商行。根据《恒丰银行2019年同业存单发行计划》，截至2018年三季度末，资本充足率为12.98%，略高于监管最低标准（10.5%），但同期不良率则临近3%，实际不良资产包袱更令人堪忧，在利润同时下滑的情况下，计提坏账，便需要消耗资本金。截至2018年末，前十大股东与2016年年报披露无异，第一大股东仍是烟台市国有独资的蓝天投资控股有限公司。
央行8月9日晚发布的《2019年第二季度中国货币政策执行报告》提到，部分中小银行出现的局部性、结构性流动性风险，本质上是真实资本水平不足导致的市场选择结果。因此要推动中小银行补充资本。
资本充足率问题
今年以来，监管部门在“金融供给侧改革”和“防范化解金融风险”中多次提到“依法依规稳妥处置金融机构风险”。日前中国人民银行召开的下半年工作会议中，亦强调：“稳妥处置化解部分中小金融机构流动性风险。妥善应对输入性风险和金融市场波动。”“坚持处置高风险金融机构多兼并少破产，促进形成审慎理性的金融文化。”
据报道，不久前央行主导建立了专门的工作机制，处置中小金融机构的流动性风险，人民银行副行长潘功胜任组长，人民银行副行长朱鹤新、银保监会副主席曹宇、证监会副主席李超任副组长，工作机制的成员单位包括人民银行、银保监会、证监会。恒丰银行的重组改革方案，与锦州银行一样，都是在这个工作机制下反复研究讨论的。
在监管部门的引导下，几家问题银行机构采取了不同的处置措施：建设银行接管包商银行；锦州银行则是引入工银投资、信达投资和长城资产三家战略投资者，受让内资存量股。整改近两年的恒丰银行则是选择了增资扩股，并引入了汇金战略注资。
侯本旗在前述文章中写道，（恒丰银行）注资入股的核心是解决银行资本金不足问题。和包商银行锦州银行一样，恒丰银行也曾经出现激进业务扩张和内部人控制问题，发生了两任董事长内斗的恶劣事件。不同的是2017年底山东省及时出手，派出工作组成立临时党委入住恒丰银行，随后按照公司治理架构组建了新的管理团队，逐渐改变了经营管理混乱状况，各项业务步入正轨。与锦州银行不同，恒丰银行持续偿付到期债务，没有发生流动性风险，但近两年也没有正常发布年报。
根据《财经》记者此前了解，恒丰银行近两年的年报正在审计中，等增资扩股落定后，再行披露。
尽管一直是全国性股份制银行之一，资产规模也上万亿，但恒丰银行的资本金（注册资本）只有16.9亿元，远低于不少城商行。根据《恒丰银行2019年同业存单发行计划》，2017年度恒丰银行总资产近1.33万亿元，净利润76亿元，不良贷款率1.8%，资本充足率12.28%；2018年前三季度，总规模1.05万亿元，净利润26亿元，不良贷款率2.98%，资本充足率12.98%。目前来看，资本充足率水平仅略高于监管的最低要求。
对于恒丰银行来说，想要大力展业、加快不良资产处置，迫切需要补充资本金。但从恒丰银行近两年的收益情况来看，想要靠利润留存来内生性补充资本，效用有限。以化解存量风险包袱为主旋律的恒丰银行，过去两年的营业收入、净利润都在减少，资产利润率从2016年的0.95%降至2018年前三季度的 0.3%。重组引战、增资扩股，成为必须必要的举措。
山东省委省政府接管恒丰银行后，2018年4月，原山东银监局局长陈颖接任该行董事长，恒丰银行加速推进资产核算、以及重组。恒丰银行成立了一个高级别的小组，专门负责重组和引进战略投资者的工作，新方案已获得国务院批复。
处置存量不良资产，控制新增不良率，是恒丰银行过去一年来的主旋律。该行2016年年报显示，截至2016年末其不良贷款(次级、可颖、损失类贷款)余额75.42亿元，不良率1,77%，关注类贷款176.2亿元，占比4.14%。但实质不良率高企，压力依然很大。
根据《财经》记者此前了解，2018年，恒丰银行累计清收化解不良资产442亿元，其中现金清收158亿元，此外还推动了15个重大涉诉案件取得积极进展。但是仍然有相当规模的资产收不回来，需要计提坏账，便需要消耗资本金。2018年9月末，恒丰银行拨备覆盖率从2017年的241.6%降至188.2%。而恒丰银行也将部分不良资产出表后继续处置，以减少资本占用，并加大资金回笼。
引入中央汇金等战略投资者，将缓解恒丰银行的资本金压力，同时为消解不良包袱、实现业务转型及公司治理改良注入动力。中央汇金成立于2003年12月，总部设在北京，代表国家依法行使对国有商业银行等重点金融企业出资人的权利和义务。中央汇金公司的重要股东职责由国务院行使。中央汇金公司董事会、监事会成员由国务院任命，对国务院负责。
若中央汇金完成战略入股，恒丰银行将成为继国家开发银行、工商银行、农业银行、中国银行、建设银行、光大银行之后，第七家“汇金系”银行。中央汇金是国开行和工农中建四大行的第一大股东，持股均超30%，处控股地位；但在股份行光大银行持股为19.53%，为仅次于光大集团的第二大股东。
强整改以迎“黎明”
恒丰银行的人用“黎明到来前的时刻”来形容整改的近两年时光。此前多年，恒丰银行的前两任董事长姜喜运、蔡国华均涉嫌“内部人控制”，这一总部在山东省烟台市的全国性股份制银行的公司治理形同虚设。
2016年5月，“恒丰银行高管私分巨款”事件开始发酵，后来又接连曝出恒丰银行内斗风波。但直到2017年11月，蔡国华方被带走调查。据《财经》记者了解，蔡国华目前在青岛接受司法调查。姜喜运案在2018年7月开庭一审，蔡国华案目前仍未进入公诉流程。
2017年11月28日，山东省与烟台市领导干部召开恒丰银行专题会议，宣布成立临时党委，接管恒丰银行。由时任山东省政府秘书长、现任山东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王华出任恒丰银行临时党委书记，中国银行山东省分行行长王锡峰、山东省公安厅副厅长王金城出任副书记。
2018年3月30日，原山东银监局局长陈颖被任命为恒丰银行党委书记。随后不久的临时股东大会上，陈颖被选为董事长，王锡峰被选为行长。恒丰银行再造工作正式起步。而变成省管机构的恒丰银行，也于2019年3月份完成了总部搬迁，从烟台搬到了济南。
《财经》记者获得的陈颖、王锡峰在恒丰银行2019年年度工作会议中的讲话显示，恒丰银行2018年进行了多项整改，并将这一年视为“高质量发展的基础之年”，
在肃清蔡国华冲击波中，恒丰银行将违规违纪违法行为区分四种类型，鼓励主动坦白。规定时间内，共656人主动报告违规违纪违法问题，主动上交违规违纪违法所得7970万元。在强化监督执纪问责的过程中，全年立案6起，给予党纪处分5人，对1.2万个违规问题进行问责，处理人员6325人次。
问责的同时，是新团队的再造。恒丰银行组织了全行历史上首次竞聘上岗，调整分行行长6人、副行长11人、纪委书记15人、总行部门总经理15人、副总经理13人。在高端人才上通过社会招聘引进了14名专业人才。
恒丰银行还精减了蔡时期臃肿的组织架构，清理了逾多半一级部门，尤其是中后台部门，并让中后台部门回到总部（济南）。恒丰银行2016年年报显示，该行五个前台业务板块有32个一级部门，中后台职能部门26个。
架构调整、部门搬迁以及强问责，造成了恒丰银行的一些人事动荡。此前有恒丰银行前员工向《财经》记者表示，该行或经历人才流失，一些中高级管理人才出走，如原大数据总经理吴士锐、原信用卡部总经理林一诚等；也有一些重要业务部门的骨干员工辞职，并带走了客户和资源。“之前许多业务停滞，有些人无所事事；而新领导班子也有一些看得见的矛盾和问题，不少从机关来的人对业务不了解，让人对恒丰银行未来丧失信心。”前诉离职员工表示。
山东省此前在机关内部招聘或调任人员来恒丰银行任职，高管团队中亦不乏山东省管干部，如原山东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张淑敏出任该行监事长，原潍坊市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王玉任恒丰银行纪委书记。此外还有不少来自山东省机关的中层和基层干部。
陈颖到任后，更加着力对金融领域专业人才的招揽：原兴业银行青岛分行行长沈健出任恒丰银行副行长，原平安银行行长助理、首席风险官付巍出任首席风险官，原平安集团旗下金融壹账通零售业务总裁侯本旗任人力资源总监，此外还拟聘任建设银行武汉数据中心主任徐彤为首席运营官。
“现在行里氛围很好，凭能力上位，大家用一种创业的态度干事，劲儿往一处使，等待黎明到来的时刻。”此前《财经》记者接触的一些恒丰银行的新高层和中层业务骨干如是形容，一些人员流失是转型整改不可避免的阵痛。
山东省政府方面对于恒丰的整改极为重视。毕竟恒丰银行是12家全国性股份制商业银行之一，是一块极为重要的金融牌照。早在2005年的《山东省“十一五”金融业发展规划纲要》中就明确指出，要充分挖掘和利用该行宝贵牌照资源，将该行总部迁址到济南，实施增资扩股和股权置换，引进战略投资者，全面改造恒丰银行现有的股权结构。
据《财经》记者了解，山东省政府亦积极对恒丰银行的业务提供支持，如给予恒丰银行国库现金管理的合作资格，将一些政府或财政存款放在恒丰银行，推动省内各级政府与之展开战略合作等。
鉴于前期问题所折射出的内控漏洞，恒丰银行梳理内控制度889项，增补、修订240项，废止372项；建立问题整改台账和内外审发现问题数据库，上线整改管理模块，实现内控管理由人防向机防升级，2018年全行共发现及整改问题逾八千条。
在化解存量风险的同时，控制新增不良。通过压降存在合规瑕疵、成本过高、无真实贸易背景、复杂嵌套等问题业务。恒丰银行2018年末虚增贷款较年初下降197亿元；应收投资余额较年初下降2008亿元。
新恒丰的压力
若中央汇金完成战略入股，恒丰银行将成为继国家开发银行、工商银行、农业银行、中国银行、建设银行、光大银行之后，第七家汇金系银行。但与它的“兄弟”们相比，恒丰银行目前的业绩和展业能力还有很大的差距。
“不求规模比肩，但愿做好‘小而美’。”一位恒丰银行业务部门负责人如是向《财经》记者表示。
随着逐渐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新面貌的恒丰也面临着新征程的现实经营问题。恒丰银行的官网上，不乏董事长陈颖，以及副行长沈健等高管在各分行或同业机构考察的消息，亦不乏恒丰银行在各地签署战略合作协议的消息。
据《财经》记者此前了解，王锡峰将2019年主要经营预算目标定为：总资产达到1.1万亿，总负债1.02万亿，净利润达到11.5亿元，不良贷款余额、不良贷款率分别控制在207亿元、4%以内，新增逾欠90天以上贷款占比控制在0.7%以内。
姜运喜时代，恒丰银行曾是业内有名的“票据之王”；而蔡国华时代，恒丰银行又做了大量同业业务。一位山东省的金融从业人士曾告诉《财经》记者，当年恒丰的业务激进，机制极为“灵活”，很好勾兑业务。而与当年的“灵活”不同的是，现在恒丰极为求稳，业务以资产安全为准。
前诉人士告诉《财经》记者，可能出于资产安全的考虑，也可能是出于配合省内建设的需求，恒丰银行现在倾向于和省内各级政府签署战略合作，各级平台或国企签署合作协议。
如7月11日，在2019中国财富论坛上，恒丰银行与青岛市政府签署战略协议，未来5年内，恒丰银行将向青岛市重点区域、重大项目、民生工程及相关产业项目提供2000亿元授信支持。
7月17日，恒丰银行与聊城市政府签署战略合作协议，未来5年内将向当地九大产业集群、民生工程、乡村振兴等领域提供不少于300亿元的综合授信。该行聊城分行与聊城土地储备开发集团、市财金公司、市旅发集团、鲁西化工、中通汽车等5家企业签署具体合作协议。
是否过于依赖面向政府和平台的业务？一位恒丰银行高管表示，恒丰银行对公信贷并不以是否政府平台为标准，而是看中企业的基本面和行业地位；相关签约只是一部分业务，符合中央的宏观战略要求；而一些政府的战略协议下，一些领域如乡村振兴、海洋工程，也有多元化的客户。此外，恒丰银行还以供应链金融支持小微企业发展。
值得一提的是，在今年初，恒丰银行4月底召开的2019年一季度工作会议上明确提出，要把“零售金融”作为全行未来发展的重要主攻方向，加快推进零售战略落地。加强公私联动，对公司客户特别是集团客户要进一步深度细分，将工资代发、批量开卡、高端私人银行服务等零售产品嵌入开发流程，带动零售客户快速增长。
“之前零售业务是短板，现在补短板，借助ETC信用卡带来的增量，是之前几倍的增量。”前诉高管表示。
尽管恒丰银行的不少业务人士表示对“黎明”充满希望，但在历史包袱下，它仍然要小心经营着市场与客户的信任。此前恒丰银行在包商银行被接管造成的舆论风波中被波及，备受质疑，流动性一度紧张，监管部门下场为其辟谣。
“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因案件查处和改革重组等因素，恒丰银行暂未对外披露年报。山东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恒丰银行综合改革，正在加快推进相关工作。整体改革思路已获得各有关方面同意，下一步将抓紧实施。恒丰银行前期有关涉案人员正在依法查办。目前，恒丰银行总部已搬迁至济南，流动性充足，经营状况稳定。监管部门将继续指导恒丰银行加强风险防控，强化合规经营，保持经营稳中向好的态势。”6月9日银保监会官网披露相关负责人在答记者问中表示。
“给我们时间甩掉历史包袱，给我们时间成长。”此前，恒丰银行核心高层曾在一次交流中表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