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联涛:美国大选“过山车”

文 | 沈联涛 翻译 | 臧博 编辑 | 袁满  

2020年11月07日 18:24  

本文2016字,约3分钟

当权势走弱,特朗普手中没多少牌可打,他会下更大赌注;拜登则不然,将忙于应对自己继承下来的一堆烂摊子。选举所表明的是,一国之内和国家之间的两极分化和派别纷争,只不过才上演。

美国选民做出了抉择。但两位候选人间的竞争如此胶着,只有在全部邮寄选票计算完之后,才能知道最终结果。特朗普发布推文,要求“停止计票”,并表示将诉诸公堂。在这场备受争议的选举中,仅第一天所清点的选票,就证明民调所示拜登将获压倒性胜利的预测,又闹了一次乌龙。大多数共和党人前往投票站投票,而民主党人则更多选择邮寄,邮寄的这些选票在较晚些时候才会清点。坚定的共和党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和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轻松拿下席位,并继续控制参议院。共和党地位之巩固远超预期。

创下历史纪录的选举结果反转,恰恰表征了美国在种族、宗教和意识形态等方面仍然深陷两极分化。全世界有数十亿人为此紧盯着屏幕,就民主制度在理论和实践上的运作汲取了重要经验教训。如果拜登在后续法律诉讼或重新计票过程中落败,则民主党一如2016年那样,将第二次赢得多数选票,却因复杂的选举人团制度而丢掉总统宝座。此外,每个州用以规范计票方式的法律,既复杂且各不相同,这意味着差距微小的选举结果,必将引发争执,被认为存在舞弊和黑箱,从而引发法律诉讼。从理论上讲,行政、司法和立法三位一体的制度,为选举公平提供了制衡。但如果最高法院、参议院和州政府都受控于共和党,则即便民主党总统胜得让人心服口服,也将会在推行行政命令时倍受阻挠,奥巴马和克林顿在总统任期内都曾遭遇这一难题。

大多数外国人对美国大选感到困惑,为什么在对疫病大流行应对不当,导致逾24万人死亡后,特朗普不仅保住了40%选民的坚定支持,还又赢来另外8%的选民投票给他。民意测验再次失去准头,是因为没有关注到特朗普敢于让人们冒着感染风险,号召其支持者进行挨家挨户的竞选活动以收拢新选民。特朗普显然很擅长挑起其支持者的愤怒情绪,激其亲自前来投票。如此之多的共和党人前往投票站,创下投票人数纪录,大选中未出现民主党的蓝色风潮,令民主党人也颇为意外。

特朗普本能般地心知肚明,选举政治要的就是决绝和丰沛情绪,所以他的选举手段就是吸引那些欣赏他身上血性和胆量的人,他们渴望对民主党的自由主义政策改弦易辙,而民主党人却想要复归奥巴马式的常态政治。曾经被视为典范的美国民主选举制度,如今也堕落到了共和党那样的画风——控诉选举舞弊和竞选黑箱。

鉴于双方差距微小,明年1月新总统宣誓就职可能不会顺遂,而是夹缠法律争议以及种种不确定性。在新冠病毒感染人数不断上升以及死亡率居高不下的背景下,特朗普将继续掌控行政部门两个半月。随着新冠肺炎确诊人数达到创纪录的日增10万例,以及每天死亡人数达到1000多人,经济所受损伤已无可置疑。

这样的场景将很可能出现,即获胜候选人在整个2021年都将不得不把所有精力用于控制新冠病毒。这个冬天将注定难捱,因为除东亚以外,几乎所有地方都已被疫病大流行攻陷。

实际上,我们现在所置身的形势是,选举只不过确证了美国是一个严重两极分化的单极大国,试图掌控其在多极化、多巨头世界中的领导地位。传统上,人们对美国总统权力的看法是,由于内部受权力制衡,其在执行外交政策时比在国内施政自由度更大。但是国内共识不够坚挺,将有碍于他外交政策中的选择空间。

首先,疫病大流行带来的冲击,缩小了中美之间经济实力的差距。美国今年GDP下降4.3%至20.3万亿美元,中国估计2020年GDP增​​长率为1.9%,按市场汇率计算的GDP将达到15.2万亿美元,双方的差距将降至5.1万亿美元。增速殊异,再加上持续贸易顺差支撑人民币升值,将使中国经济赶超美国的速度超过预期,或许不用等到2030年。

其次,当其他地方仍在手忙脚乱控制新冠病毒时,只有东亚地区保持着经济增长,而中国的全球供应链深度嵌入该地区。

第三,美国对中国的技术战,将给中国带来更大动力,以加速其在技术方面的研发,尤其将致力于缩小半导体芯片领域的差距。

第四,美国干预中东而遗留的问题并未消失。相反,全球经济增速放缓,油价低迷和政治动荡,只会使边界冲突和阿拉伯/伊朗紧张局势恶化。特朗普想从阿富汗、伊拉克和叙利亚抽身,却无法避免美国在该地区的声望和影响力受到严重损害。正如地缘政治学家乔治·弗里德曼所说,自封的全球警察,其外交政策通常受制于其他国家,而无法完全照总统的意图发展。突发事件和无法预期的变动,诸如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最近的冲突,也随时可能发生在俄罗斯、土耳其和其他地区大国之间。

总而言之,自2016年由唐纳德·特朗普掌舵以来,全球如同坐上过山车,这种起伏颠簸绝不会结束于2020年11月的选举。伴随新冠病毒大流行,这场过山车之旅不会告终。当权势走弱,特朗普手中没多少牌可打,他会下更大赌注;拜登则不然,将忙于应对自己继承下来的一堆烂摊子。选举所表明的是,一国之内和国家之间的两极分化和派别纷争,只不过才上演。

(作者为香港大学亚洲全球研究院高级研究员、香港证监会前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