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上涨四倍的牛股缘何成2020年A股最强“绞肉机”?

文 |《财经》记者 冯奕莹 王颖 实习生 赵宇 编辑 | 陆玲  

2020年12月15日 18:39  

本文5348字,约8分钟

一年时间上涨约四倍的牛股,用14个跌停将投资者闷杀,今日又上演地天板一幕。仁东控股注定是这个年末别致的妖股。

12月15日,仁东控股开盘跌停,但约9点33分,超170万手巨量资金突然出现进入撬板,直接将股价推上涨停板,报15.14元/股。仅仅39秒,完成撬板,1分钟的成交金额高达21.5亿元。截至收盘,仁东控股仍封死涨停板,成交额达33亿,全天振幅达到20%,换手率高达44.58%。

这对于之前30亿元融资盘中正面临穿仓风险的投资者而言,可谓是个好消息。

业内人士估算,此次撬板资金可能超20亿元。令人不解的是,在被暂停融资买入的背景下,这股资金究竟来自何方?而公司未来的股价会否自此改变颓势?

就在昨天,仁东控股迎来第14个跌停,截至收盘,股价报13.76元/股,总市值为77亿元,与年内最高位相比,市值蒸发约278亿元。仁东控股当天的成交金额仅1250万元,而收盘后“卖一”位置还有193万手的封单资金。

据公司三季度末的统计数据,仁东控股股东人数为1.31万户,以此估算,截至昨日短短16个交易日,股东们人均亏损就超200万元。

当晚,仁东控股收到了来自深交所的关注函。关注函要求其说明股东崇左中烁企业管理咨询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以下简称“崇左中烁”)买卖自家股票的情况。2020年三季报显示,崇左中烁持股3.55%。

仁东控股发生了什么?

基本面堪忧的四倍牛股

截至昨日收盘,在连续不断的跌停之下,有超30亿元融资盘无法出逃。投资社交平台上,有股民自称融资盘已爆仓,倒欠券商200万元,最近在变卖资产。今日,股民则称:“昨天卖不出去,今天买不进去。”

在17个交易日前,仁东控股还是“大牛股”,从去年11月份14元左右一路上涨至最高63.4元,涨幅超350%。昨天今天,股价分别为13.76元/股和15.17元/股。

仁东股价暴跌,券商亦收到损失。融资券商按程序自动挂单强平,但在卖盘巨大,百万手卖单封死的情况下,券商可能强平无果,出借的资金也会遭遇损失。而这也将形成坏账,对券商的盈利带来一定影响。

市场有传闻称,由于近期仁东控股等庄股的大幅杀跌,有券商已经启动了两融大排查,自查两融标的情况。不过,也有券商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并未听说。

Wind数据显示,截至12月15日,仁东控股融资余额仍高达30亿元,占流通市值的38.9%。《财经》记者注意到,截至今年6月底,仁东控股的融资盘仅为13.54亿元,进入下半年后,融资盘迅速攀升,11月中旬融资盘攀升至34亿元,这些新增融资盘的持仓成本介于50元-60元之间,仁东控股股价17连跌,让更多的融资盘面临平仓甚至穿仓。

监管出手了。12月9日晚间,深交所发布公告称,暂停“仁东控股”融资买入。

今年9月,就有网友发帖预警,称仁东控股股价“控盘现象很明显”,崩盘时间不远了,提醒散户别当接盘侠。

市场资深交易人士称,该股有典型的庄股特征:“长期稳定阳线,跟大盘完全无关,盘中经常有口水线,个人股东为主,平均单账户持股金额超过200万”,另外,他指出“有限合伙企业,单一信托股东,这都是庄股嫌疑”。

陆续有媒体报道称,仁东控股的庄家已被司法部门控制,而该庄家控制了不少个人账户的融资盘以及场外配资盘,庄家被控制后,融资盘被强平,配资盘也闻风大举卖出,才会导致仁东控股连续跌停引发踩踏。”

据第一财经报道称,接近上海执法部门的人士透露,一名从事场外配资和虚拟盘交易的资本大佬李跃宗已被浦东警方控制,而李跃宗很可能与仁东控股坐庄高度相关。据报道,李跃宗并不是这一批庄股的庄家,而是配资参与方。这一波下跌的大连圣亚、仁东控股、朗博科技,还有金力泰,背后都有李跃宗的深度参与。

有市场人士分析称,绩差大牛股多为庄股集中营。而从仁东控股基本面看,确实并不乐观。

梳理仁东控股的业绩,公司陷入了“增收不增利”的困境,今年已连续三个季度出现亏损。2020年三季报显示,公司实现营业收入17.54亿元,同比增长89.77%,净利润亏损2192万元。2019年,公司实现营业收入18.31亿元,同比增长23.21%,净利润为0.3亿元,同比下滑43.57%。

值得关注的是,仁东控股收购的子公司合利宝形成的商誉高达9.99亿元,占总比资产的比例为26%,后续若计提商誉减值,将对公司业绩造成不利影响。

除了业绩表现难言乐观,近期,仁东控股还面临着贷款逾期、资金紧张的风险。

10月30日,公司发布公告称,兴业银行向公司发放的3.5亿元银行贷款发生逾期,原因系今年以来受宏观经济环境和新冠疫情的影响,流动资金较为紧张。

仁东控股在11月5日回复深交所关注函的公告中称,“不排除存在到期债务无法如期偿付的风险”。截至2020年10月25日,仁东控股的货币资金合计13.65亿元,其中受限的货币资金13.14亿元,未受限的货币资金0.51亿元。而截止2020年9月30日,公司流动负债高达23亿元,三个月内到期的流动负债为8.15亿元。以仁东控股目前的现金流来看,难以支撑短期债务的偿还。

国资退场,成为连续跌停导火索

除了并不乐观的基本面,国资离场被认为是本轮下跌行情开启的“导火索”。

2019年7月30日仁东集团宣布公司即将实际控制人变更,海淀国资北京海淀科技金融资本控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海科金集团”)与公司原控股股东方签订《股份委托管理协议》,0元拿下仁东控股1.19亿股(占上市公司总股本的21.27%)对应的表决权。消息公布次日,仁东控股的股价就迎来涨停。之后股价虽有回落,但调整后逐渐开启了这波稳健的四倍慢牛行情。

然而,一年多后的2020年11月15日,几方签署《终止股份委托管理关系和一致行动关系的协议》,控股权托管未能继续。仁东控股的控股股东正式变更为仁东信息,实际控制人变更为霍东。随后几天,股价开始下跌,继而开启连续跌停模式。

与国资的“分手”之所以引起股价的变化,来自于市场对国资进入后的纾困和“借壳”等预期。海科金集团成立于2010年12月8日,是北京市海淀区政府、区国资委通过整合区属金融服务资源所组建的区域科技金融服务与实施平台。

比如,仁东控股2019年与海科金集团签署的股份委托管理协议规定,托管期内,受托方承诺将与上市公司建立正式战略合作关系,资源共享,优势互补。受托方承诺将以提供融资及增信等方式支持上市公司的业务经营、并购重组,并承诺在托管期内完成为上市公司提供的直接/间接资金支持,原则上不超过 50 亿元。

这鼓舞了投资者,投资者的乐观预期并非没有根据,之前的2018年,海科金集团拿到金一文化(002721.SZ)、三聚环保(300072.SZ)等上市公司控制权后,为这些企业提供了流动性支持。

以金一文化为例,通过持有为金一文化控股股东碧空龙翔股份,海科金集团拿到金一文化的控制权。而转让之前,截至6月30日,碧空龙翔深陷股权质押泥潭,其所持有金一文化股份94%已质押,100%已冻结。

当时,金一文化的控制权转让公告的条款里,称海淀区国资中心、海科金集团以及海科金集团的成员企业(以下统称“海淀国资”)将适时通过各种方式提供“流动性支持累计额度不低于人民币30亿元。”之后,海科金集团给金一文化陆续带来100亿元流动性支持。

两者的相似处,给仁东控股的投资者多少带来信心。

然而,当年海科金集团入主金一文化后,实施一系列运作,成绩单却难称理想,上市公司今年前三季仍亏损4.45亿元,海科金集团该项投资的收益欠佳。今年12月初,海科金集团将持有金一文化股份的海鑫资产100%股权委托了出去,交给海淀区国资委旗下的北京市海淀区商业设施建设经营公司进行管理,也就是说海科金集团实际上退出了对上市公司的管理。

实际上,海科金集团对金一文化的支持资金,部分也是通过发债筹措的,包括 2018年发行的8亿元规模私募债“18海专项”和2020年10月发行的8亿元规模一般企业债“20海科金小微债01”。

相比之下,海科金集团对仁东控股的流动性支持,远不及金一文化。表决权委托时间发生前的2019年1月3日,仁东控股宣布投资海科金集团1.5亿,成为其股东,20天后,海科金集团向仁东控股的孙公司合利宝提供1.5亿借款。除该笔款项,托管协议中“原则上不超过 50 亿元”的资金支持未能找到相关事件。

某资深投行人士告诉《财经》记者,两个上市公司控制权转让条款中,金一文化的“将通过各种方式提供流动性支持累计额度不低于人民币30亿元”和仁东控股的“原则上不超过 50 亿元的资金支持”表述对比,后者“原则上不超过”的意思为不一定会有。

面对市场上海淀国资的托管更像企业方为“配合炒作”进行的“挂靠”的说法,几位受访专家观点不一,有专家称,国资做这件事动力不足,意义也不大,也有观点认为“上市公司相当于给自己找个背书的,来做增信”。

在A股市场上,面对上市公司的债务压力,国资纾困时通过托管的方式取得上市公司控制权的方式虽不常见,但并非没有先例。

比如,今年9月,ST康美(600518.SZ)公告称公司控股股东康美实业拟将其持有的公司14.87亿股股份,对应公司29.90%股份对应的表决权及提名和提案权等权利无条件且不可撤销地让渡给揭阳易林药业投资有限公司(下称“易林投资”)行使。易林投资穿透股权结构后,其3个股东背后分别是揭阳市国资委、广东省国资委、广药集团。

2018年底, A股历史首只因股价连续20个交易日跌破1元退市的股票中弘股份,在当年10月也曾委托宿州国厚城投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对中弘股份实施托管经营,试图自救。

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研究员吴刚梁对《财经》记者表示:“国资为民营上市公司纾困可以采取多种方式。和受让股权相比,表决权委托方式的进入成本更低,退出也更加便捷。国资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控制权以后,可以以合作者的方式,为上市公司提供业务资源和资金支持,又可以以实际控制人的身份把控公司的发展战略,防止资金被其他股东占用,助力上市公司走出困境。”

但他同时也强调,国资为民营企业纾困过程中,应该采取市场化的原则,注重资源互补和协同效应,不得在二级市场上炒作股价,更不应该利用国资身份为上市公司背书。

股东参与股票买卖引来监管函

14日晚,仁东控股收到了来自深交所的关注函。关注函要求其说明股东崇左中烁买卖自家股票的情况。2020年三季报显示,崇左中烁持股3.55%。

关注函称,针对媒体报道称仁东控股股东崇左中烁的实际控制人为王石山、黄浩、刘长勇、邵明亚,其中王石山、黄浩、刘长勇为公司董事或高级管理人员,要求仁东控股自查并书面说明,崇左中烁的设立时间、原因、股权结构以及实际控制人情况。

2019年年报显示,崇左中烁为仁东控股新进第八大股东,持股1528万,占比2.73%,其中质押了1471万股,质押比例96.2%。而2019年半年报前十大股东中并没有崇左中烁。2020年三季报显示,崇左中烁持股3.55%,持有股份进一步增加。

事实上,在崇左中烁增持接盘的同时,仁东控股的其他股东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减持离场。

2019年11月之后,天津和柚分9次减持仁东控股股份,合计减持2239.56万股;和柚技术集团分3次减持仁东控股股份,合计减持533.8万股;北京仁东分两次减持仁东控股股份,合计减持657.76万股。

崇左中烁股东穿透后多为上市公司内部人士。仁东控股2019年报显示,刘长勇2018年7月开始担任董事、副总经理,王石山2018年7月开始担任副董事长、总经理、财务总监。工商数据显示2019年1月,仁东控股股份有限公司的财务负责人和法人变更为王石山。

崇左中烁股东在更早前即为上市公司体系内人士。以王石山为例,仁东控股子公司民盛租赁成立于2017年11月1日,自成立起仁东控股的持股比例为70%,王石山持股比例30%。

2019年7月31日,仁东控股发布公告宣布海科金集团及其一致行动人将合计控制仁东控股28.94%的股份表决权相关事宜。此后过了三、四月,仁东控股的股价走出泥潭,开启一年稳健的牛市。

企查查数据显示,崇左中烁成立于2019年10月14日,持股99.5%的大股东冷水江中烁的四位自然人股东分别为王石山、刘长勇、邵明亚、黄浩,持股比例均为24.88%。崇左中烁两大法人股东成立时间分别为2019年8月30日与2019年10月9日。该时间节点,在国资控制权托管之后,行情启动前的短短数月。

因此,在深交所关注函中,要求书面说明崇左中烁自第一笔交易开始买卖仁东控股股票的具体情况,说明该机构的资金来源,自查相关交易是否存在违法违规情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