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波明对话斯宾塞:美国经济需降负债,中国经济需转型

作者 | 《财经》记者 唐郡 编辑 | 袁满  

2021年07月24日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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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宾塞表示,随着收入增加,经济不可能无限期高速增长,如果一切顺利,中国下一阶段6%的经济增速仍然合理,但当人均收入达到2万美元,中国经济增速比较好的情况是在5%左右

后疫情时代,全球经济如何复苏?美国经济何时复苏?中国经济增长能否持续?中美关系走向何方?
 

7月24日,青岛市人民政府主办,《财经》、《财经智库》承办的“2021青岛-中国财富论坛”在青岛市崂山区召开,《财经》杂志总编辑王波明与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Michael Spence(迈克尔·斯宾塞)就后疫情时代,全球经济复苏和中美关系走向等一系列热点问题开展对话。
 
斯宾塞认为,得益于对新冠肺炎疫情的良好控制,未来亚洲将会成为全球经济复苏和增长的中心。从经济驱动力来讲,中国、印度能够快速复苏,继而欧洲及北美的发达经济体相继复苏。
 
其中,美国经济何时复苏、如何复苏颇受关注。斯宾塞表示,美国当前推出了比货币政策更为激进的财政政策,若改变过去由投资驱动的增长模式,他认为这将推动美国经济增长。不过,他特别指出,美国当前政策核心应在降低债务上,否则迟早会出现问题。
 
中国经济增长的持续性也是王波明颇为关心的话题,他提到,中国经济增速由2012年的9%左右逐渐下降至疫情前的6%,未来中国经济增长能否持续?斯宾塞表示,随着收入增加,经济不可能无限期高速增长,如果一切顺利,下一阶段6%的经济增速仍然合理,但当人均收入达到2万美元,中国经济增速比较好的情况是在5%左右。
 
对话最后,双方就中美关系展开探讨。斯宾塞提出了两种情形,最好的一种是中美接受在部分领域继续存在摩擦,另一种则是零和游戏。在他看来,未来中美关系可能介于两者之间,不是最好,但也不是最差的情形。

美国经济复苏需降低债务

随着德尔塔等变异毒株出现,全球新冠肺炎疫情不断反复,经济复苏前景不确定性增加。
 
对话一开始,斯宾塞直接亮明观点:中国、印度或将快速复苏,欧洲、北美的发达经济体紧随其后,总体而言,亚洲将是疫后全球经济复苏和增长的中心。他特别提到了未来三大高增长领域:数字经济、生物医学和健康医疗、环境和气候变化。“这三个领域投资机会巨大,有大量资本流入, 而且我们看到一些高增长、高成长的公司层出不穷。”
 
作为世界第一和第二大经济体,美国、中国经济复苏情况牵动全球。当前,中国经济已逐渐步入常态,美国经济复苏问题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事实上,美国经济当前已有复苏势头,美联储此前预计今年美国经济将增长7%。这一方面得益于美联储的宽松政策,另一方面也离不开美国一系列超强财政刺激计划。
 
在斯宾塞看来,金融危机之后,美国财政应对力度相比中国较弱,所以美国经济复苏负担较重。美联储出手拯救了金融部门,这个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要防止全面的系统性崩溃。推动利率下行,熨平收益率曲线,量化宽松,提高风险资产价格,一系列措施某种程度上帮助了美国经济复苏。
 
“但是,如果能从过去的财政和货币政策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今天的处境会更好一些。”他进一步指出,美国的财政刺激计划比美联储货币政策更为激进。王波明对此表示非常关注,在经济刺激方案拉动下,美国经济能否真正复苏?其中是否存在一些问题?
 
“我们正在改变过去的投资驱动的模式,如果它成功的话,就会推进我们的增长。”斯宾塞说道。他提到了美国的债务问题,认为当前美国财政政策最好聚焦在降低债务占GDP的比重上。
 
当前,有部分人认为债务可以无限制增长,只要政府和央行保持低利率,债务就不会触及危险水平。对此,斯宾塞认为,如果继续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遇到问题是迟早的事。届时,天量负债引发通胀,为应对通胀就要提高利率,财政和央行都将陷入困境。
 
实际上,美国通胀问题已经显现,王波明多番就此发问,通胀压力会否持续增长?斯宾塞表示,通胀压力只是暂时,未来不会超出预期。相比通胀,他更担心通缩,待原材料供应恢复,供应链被理顺,需求是否能够支撑生产力恢复。

中国经济最大挑战是转型

从经济复苏进展来看,中国已经走在世界前列。2020年,中国是全球唯一实现正增长的经济体。2021年上半年,中国GDP增速同比达到7.9%,剔除疫情带来的低基数效应后,两年复合平均增速为5.5%,略高于一季度的5.0%。
 
但王波明更关注未来走势,他指出,中国的经济自从2012年或者2011年开始,一直在放缓,大约从9%一直下降到疫情之前约6%,后疫情时代,中国经济增长未来是否可以持续?
 
对此,斯宾塞表示,随着收入的增加,潜在增长率会逐渐放缓,这是一个正常的趋势,且不可避免。中国此前10%左右的超级增长,基本是因为后发效应。
 
大量技术的引入,数量庞大的受教育居民,政府主导不会在公共领域出现任何的投资不足,中国在经济发展上做到了很好的管理,然后那个时候的全球经济又相对开放,并且25年前或者30年前,中国的经济在全球经济当中所占的比例仍然比较低。“但环境已经发生变化,中国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经济体,在技术上也更为先进,后发效应就没有那么强大了。”他进一步表示,这并非中国独有的现象,所有国家都会面临经济增速放缓。
 
展望未来,他认为,下一个阶段,如果一切顺利,中国经济增速达到6%还是很合理的。不过,当中国人均收入达到2万美元左右, 6%也不大可行,可能的经济增速是5%。
 
“中国当前最大的挑战就是做好转型。”斯宾塞强调。这并非新鲜事,过去十年,我们面临的挑战就是让经济更多地由国内家庭消费拉动,这样就不用过度依赖投资杠杆。如果过度依赖投资杠杆,可能会因为低利率出现过度投资现象,实际未来投资回报率不高。
 
“中国的这些政策制定者,也清楚这一点,这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型时期。”斯宾塞告诫道。

未来中美之间摩擦与合作并存

对话最后,王波明向斯宾塞抛出了关于中美关系走向的问题。
 
斯宾塞认为,中美关系走向存在两种可能的情形。最好的情形是承认某些领域的紧张局势, 另一种则是零和游戏,甚至新经济冷战。“我不希望我们走上一条破坏经济竞争的道路,这不是一个好路线,我希望是有合理合作的,有建设性的道路。”
 
在他看来,零和游戏路线中,艰难的部分在于双方国内政治。在美国,政治可能将对外政策推向破坏性的方向。如果你在美国说要努力和中国实现经济上的更多合作,将会面临很大的阻力。在中国方面,没有政治性的分歧,但中国对于被别人教导如何行动是比较敏感。斯宾塞表示,这也是合理的。从过往历史来看,中国是愿意扮演建设性的角色,而不是希望阻碍大国的这种关系。
 
斯宾塞指出,在这一过程中,双方领导层面的行为是很重要的。对于美国的领导层来说,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积极回应国内的压力,就像社交媒体上看到的这种态度。随波逐流很简单,但是这样做会让中美陷入并不具备建设性的大国关系的情景。
 
中美最终会走向何种情形?斯宾塞表示,中美最终仍然会有竞争,但双方应该明白,在贸易、气候变化、卫生等领域,合作将大有裨益,不合作则会付出高昂的成本。“我认为中美领导层都理解这一点了,并且会尽量避免破坏性竞争。”斯宾塞说道。不过,他亦指出,美国国内政治会比较麻烦,在技术、跨境投资等方面,美国可能采取相对比较激进的立场。
 
因此,他总结道,未来中美关系会介于上述两种情形之间,不是最好,也不会是最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