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壳里做道场,老旧小区改造如何改?

作者 | 《财经》记者 邹碧颖 实习生 周怡然     编辑 | 王延春  

2021年10月20日 18:58  

本文4202字,约6分钟

老旧小区改造不再是“推倒重来”,而是以“绣花”的功夫来处理城市的旧疾。

中国已步入城镇化发展的新阶段。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中国城镇化率达63.89%,城镇人口超过9亿。随之而来的是,许多城市早期形成的城区逐渐出现衰退,老旧小区在劳动就业、工资收入、街区道路、人居环境等方面的劣势逐步显现——人们开始关注,这些地方如何才能破茧重生?

10月9日,广州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公布了《广州市社会力量以市场化方式参与老旧小区改造工作机制(征求意见稿)》。其中提出,社会资本可通过与政府组合实施、企业规模化建设运营、综合更新、参与日常管养和物业管理服务、提供专业服务、专营设施设备更新、原产权单位投资七种方式参与老旧小区改造。

无独有偶。在中国强调扩大内需、城镇化迈入新阶段的大背景下,老旧小区改造正成为许多地方政府关注的重点。

去年7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全面推进城镇老旧小区改造工作的指导意见》,列出了老旧小区改造的具体时间表。据《财经》记者不完全梳理,湖北、四川等省均出台老旧小区改造的相关文件。广州今年4月发布的《广州市老旧小区改造工作实施方案》也提出,到2025年重点改造2000年底建成的484个老旧小区。

如果将城市视作一副身体,在经历多年快速而高强度的发育后,便到了需要更新改造、定时“体检”和“开处方”的时刻。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副部长黄艳介绍,2021年,中国计划新开工改造老旧小区5.3万个,涉及居民900多万户。“十四五”期间,中国将基本完成2000年底前建成的21.9万个城镇老旧小区改造。

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原副部长仇保兴曾估算,2000年之前的老旧小区面积大概有100亿平方米,社区改造、既有建筑节能改造等综合成本以1000元/平方米来计算,总投资将超过10万亿元。预计2020年中国在“旧改”方面的投资达7000亿元至1万亿元,带动新增就业岗位500万至700万个。

在仇保兴看来,老旧小区改造可以有效对冲投资下滑,有利于促进节能减排、应对老年化、稳投资、促进消费,也有利于提升老旧小区宜居性。但同时,他也指出,老旧小区改造需坚持设计先行,与居民充分沟通商洽,还要与政府节能减排补贴、大维修基金等需求形成合力。

“旧改”接续“棚改”,二者有何不同?

2020年是“三年棚改攻坚计划”的收官之年,随着“棚改”逐渐退场,老旧小区改造接续发力。

根据国务院去年7月发布的《关于全面推进城镇老旧小区改造工作的指导意见》(下称:《意见》),计划到“十四五”期末,各地基本完成2000年底前建成的需改造城镇老旧小区改造任务。根据住房和城乡建设部调研摸底的情况,符合标准的老旧小区约22万个,涉及居民上亿人。

《意见》指出,城镇老旧小区是指城市或县城建成年代较早、失养失修失管、市政配套设施不完善、社区服务设施不健全、居民改造意愿强烈的住宅小区及单栋住宅楼。根据改造内容的不同,分为了基础类、完善类、提升类三类。与“棚改”一刀切相比,“旧改”工作无疑是精细化地给小区“做手术”。

中国老城区的布局和大多成型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一五”计划期间,前苏联对中国的工业化建设进行援助,国内各地建造了大批工厂,与之配套的尖顶、灰墙的围合式的工业住宅成为新中国第一批居民楼,以单位为核心构筑起来的居住空间至今仍是不少人心中最深刻的生活场景。

在“十四五” 规划确定的改造范围中,到2025年,使用年限最短的小区也已有20余年历史。由于建成年代久远,不少小区普遍面临基础设施损坏、建筑标准较低以及新基建设施缺乏等在内的现实问题。因此,相较新建住宅小区而言,老旧小区因自身的限制对配套设施、绿化改造、物业管理以及养老教育等领域提出了“因地制宜”的要求。

迄今,中国早已告别住房供给短缺的时代。根据央行2020年的最新调查,中国城镇住房拥有率达到96%,在全球主要大国中位居前列。城镇居民人均居住面积也从1956年仅5.7平方米发展到2019年达到39.8平方米。住房和城乡建设部部长王蒙徽曾提到,中国城镇化已由大规模增量建设转为存量提质改造和增量结构调整并重,在此基础上,开展城市更新行动的内涵在于推动城市结构优化、功能完善和品质提升,转变城市开发建设方式。

值得注意的是,8月31日,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发布《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关于在实施城市更新行动中防止大拆大建问题的通知》,要求坚持划定底线,防止城市更新变形走样;坚持应留尽留,全力保留城市记忆;坚持量力而行,稳妥推进改造提升。

对此,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吴良镛也认为,城市建设应该妥善处理目前和将来的关系,在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上探求城市的更新发展——这也意味着老旧小区改造不再是“推倒重来”,而是以“绣花”的功夫来处理城市的旧疾。

社会资本如何介入“旧改”空间?

在正式写入“十四五”规划之前,老旧小区改造工作就已经有试点性地展开。2017年,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决定在广州、厦门、长沙等15个城市开展试点工作以总结推广地方实践经验。

而今,试点结束后,旧改这场“手术”究竟应该如何做?谁来做?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副部长黄艳指出,在推进城市更新上要探索政府引导市场运作,公众参与的城市更新可持续模式。在这方面,长沙作为全国首批老旧小区改造试点城市之一,自2016年启动社区提质提档三年行动计划以来,已经探索出一些可供参照的经验。

丰泉社区位于长沙最繁华的五一商圈中,属于芙蓉区定王台街道,由主街苏家巷以及白果园、化龙池巷等数条狭窄的麻石老街纵横相连,是长沙为数不多的传统历史街区之一。小巷深深,却同时保留着明清、民国和苏联建筑的历史记忆,包括程潜公馆、湘江评论印刷旧址等重要文化场所。社区周边一公里内,分布着城市最显眼的地标:湖南第一高楼国金中心、川流不息的五一商圈、经过古城墙天心阁,步行十分钟便可到达长沙简牍博物馆。

然而,长期以来,丰泉社区的住房问题却尤为棘手。巷子里既有最早兴建的院,也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单位分给职工的福利房。房屋大多年久失修、基础设施不完善。没有厨房或是洗手间,人们便在院子里打个棚造一个;光纤电线刮风吹断了,便重新搭好接上。久而久之,安全隐患和无序的私搭乱建令生活的空间越来越逼仄。

此外,巷子内房屋大多是砖木结构,不少屋子外墙还是用泥巴糊在竹篾上,一旦下雨,漏水渗水在所难免,甚至还存在垮塌的风险。居民杨先生告诉《财经》记者,尽管多家想过许多解决办法,但由于资金投入大、意见难统一,都没有实现。社区内产权划分较为复杂,既有私人住宅,也有公有住房及院落、还有闲置的办公场地,难以找到直接责任人。此外,施工将投入大量资金和精力,一旦有少数几户不配合,改造计划又只能面临停摆。

最近的一次改造发生在2018年。彼时,芙蓉区政府启动了白果园化龙池有机更新项目一期工程,以社区为单位实施片区统筹规划改造。共分为三期,涉及14条街巷、1900余户家庭。改造内容包括水电、燃气及线路等基础设施以及养老、卫生服务等公共服务场所的升级,在保留文化属性之余,发展新业态。

《财经》记者了解到,考虑到丰泉社区定位,结合专家意见以及居民改造意愿下,最终确立以“留、改、拆”的理念。芙蓉区政府出资对社区内的住宅集中修缮,危旧房屋进行外墙加固,疏通巷子内大大小小的道路,还铺上了麻石。打造颜值之余,重新架设综合管线、充电桩等便民设施,提升居民生活的便利和舒适度。利用社区整体改造的契机,家家户户也自发出资对房屋进行重新装修。

对于在解放后通过接管、收购、新建等方式形成的公有房屋,当地政府则找到社会资本承接改造任务。长房集团是长沙市属国有独资房地产企业,根据长沙市整体规划,长房集团成为开福区、芙蓉区直管公房的管理单位。整个丰泉社区共有56栋直管公危房由长房集团全额出资对危房进行改造修缮。走在巷子中可以看到,有一些院子门口挂着印有长房集团和序号的木质门牌。

实际上,对于参与的改造的社会资本而言,城市更新也带来了一片新蓝海。《长沙晚报》报道,长沙成立了长沙城市更新公司、长房城市更新公司参与城镇老旧小区改造,通过市场化模式组织实施了一批试点、示范项目。部分空置的房屋在经过翻新改建后,社会资本通过招商引资,与专业运营团队达成长期合作,开发民宿及酒店等新业态,而公司也可以通过收取租金等多重模式获得利润。

《财经》记者看到,如今的丰泉社区,青砖黛瓦、麻石小径、古色古香,闹中取静的氛围与社区中小资情调的咖啡馆、民宿相得益彰,商业活动和居民日常生活互不打扰。目前丰泉社区内已有数家民宿处于运营中。在携程平台上,其中的一家由破败院子翻新装潢的民宿,单日入住价格从300元至1000元不等,与市区四星级酒店价格平齐。

老旧小区改造中蕴藏的商机其实也不止于此。以电梯、智能锁为代表的配套设施也是“旧改”的刚需。据住建部等部门测算,全国70%以上城镇老年人口居住的老旧楼房未安装电梯,预计全国老旧小区需要加装电梯的数量达200万台以上,加之部分达到使用年限的电梯小区的电梯需要更新替换,预计到2025年电梯行业规模将达3000亿元。

随着市场需求的上升以及政府补贴的注入,旧改带来的红利给智能化和绿色化创新也将带来新的增长点。例如,在智慧社区改造中,人脸识别门禁系统、对讲门铃等设施能解决老旧小区治安管理的难题,一些人脸动态抓拍识别功能也为看护老人和小孩提供便利……可见,老旧小区的改造将为传统产业的升级和新兴产业的应用提供有力支撑。

单个社区改造虽然投入相对较少,但仇保兴预估,2000年前的老旧小区住宅总量大于100亿平方米,如果综合改造成本按每平方米1000元/平方米计算的话,总投资额将达10万亿。而目前建筑业变化至12万元-14万元增加一个就业岗位,1万亿元投资大约能新增700万就业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