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减后的第一次中考:试题难度下降高分扎堆,考生如何选择?

作者 | 《财经》记者 金贻龙 编辑 | 朱弢  

2022年08月16日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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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育减负与“分数为王”的选拔制度之间,应如何平衡,并真正缓解教育焦虑?

查到中考成绩后,北京市东城区考生豆豆陷入了纠结:到底是冲一冲排名靠后的优质高中,还是降低预期,第一志愿选排名靠前的一般高中?抑或是另辟蹊径,选择公立高中的国际班?

在这场满分为660分的考试中,豆豆得了609分。这比她的一次模拟考要高出20分,但区排名骤降至4436名。网络社交平台上,很多人这样形容今年的北京中考——“一分一操场、一题一小区”。

命题难度降低是多地考生对今年中考的普遍感受,随之出现的高分膨胀现象,北京显得尤其突出。根据北京教育考试院披露的数据,仅海淀区今年655分以上的考生就有517人。而在去年,645分以上的考生,北京全市只有268人。 

今年是“双减”政策出台后的首次中考。此前的2022年3月25日,教育部办公厅《关于做好2022年中考命题工作的通知》要求,科学合理设置试卷难度,既要防止试卷过难增加学生学业负担,也要避免试卷过易难以体现区分度。

有观点认为,中考变化带来的可能影响是,高分学生将不再集中于少数名校,其他优质高中也有获得更多高分生源的机会,从而促进各校均衡发展,并有望在未来改变现有的招生格局。

同步变化的还有招录方式。根据北京市教育委员会(下称“北京市教委”)发布的中招意见,今年在东城区和西城区的部分普通高中开展登记入学试点。按照东城区、西城区教育考试中心官网公示的细则,符合条件的应届初中生可凭其综合素质评价情况获得普通高中录取,而无须再“比拼”中考分数。这一试点在全国尚属首例。

目前,2022年北京中招录取已经结束,豆豆最终以第四志愿被东城区一所一般高中录取。不过,等待开学的她仍有一丝困惑,“有一些中档同学这次冲到了高分,那高中阶段会不会更加内卷?”

对于本届中考生来说,现在已经需要考虑三年之后的高考,在教育减负与“分数为王”的选拔制度之间,应如何平衡,并真正缓解教育焦虑?

高分膨胀

回忆起6月底的中考,豆豆忍不住感叹,“和模拟考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比如说,今年北京中考语文的第一题,要求用正楷书写“国家植物园研学日志”九个字。拿到答题卡时,豆豆看见这道题下面有一道横线,还以为是修改病句。虽然只有2分,但她盯着试卷审了五六遍,反复确认只是考查书写能力,才开始往答题卡上誊写。

在班里,豆豆属于中等偏上的学生。“我都能学懂,就是有时候理解起来有点慢。”她说。在两次模拟考试中,她分别考了500分和512分,这个分数在东城区大概能排到3400名-3800名。

参考网上流传的各校往年最低录取控制分数和对应的区排名后,豆豆觉得,如果中考好好发挥,自己还是有希望挤进优质高中。

中考之前,教育界对今年的结果已有预期。豆豆记得,一模前后,班主任曾说过,“今年(北京)中考的数学科目的难度不会太大,满分人数会变多,成绩中位数也会变高。”于是,豆豆调整了备考策略,不再像以前一样集中精力解怪题、偏题,“万一就折在简单题上了呢”?

事实证明,数学的难度确实降低了不少。昌平区考生小陈回忆:“以前有一种题目是用文字叙述做图过程,还会挖空要你自己填,这次直接给了现成的图。”不仅如此,在关于二次函数的命题上,曲线也由以往常见的桥洞改为紧扣时事热点的冬奥会大跳台,这让考生更易理解。

《财经》记者采访的多位北京考生认为,题目的难易程度是相对的,比如物理最后几道大题就有一定难度,同时还要考虑临场发挥失误等因素。不过整体而言,这次中考评卷比模拟考试更宽松。

评卷宽松在道德与法治科目上有较为明显的体现。小陈的感觉是,“主观题只要答到点上就能给分,不一定非要用书本里的专业术语。”相比于自己擅长的数学,小陈的这门科目显得有些弱,她自嘲“就没好好背过”,一模、二模时都只考了55分(满分70分)左右,最后上了中考考场,竟然只被扣掉2分。

今年北京中考继续将初中毕业考试和高中招生考试结合,即“两考合一”,由全市统一命题,各区自主评卷。

与考生对试卷难度的感受对应,今年考试成绩提升明显。基于北京市教育考试院7月4日公布的一分一段表,北京升学资讯平台“太星初升高”的马老师将各区成绩特点总结为:高分段人数聚集、同分扎堆。

若将636分(区排名前三分之一)视为高分,那么,海淀区的高分考生约为7164人,是西城、朝阳、东城的2倍-3倍。

“海淀区中考生历年来都是北京各区中人数最多的,初高中学校数量也最多,这跟它的人口基数有很大关系。”马老师表示,由于中考锁区,各区之间单纯地对比高分段考生没有实质意义,更应该关注考生在本区的排名和区排名比例。

操心的家长们则能够从分数表现上观察到一些规律。

林梅的女儿是东城区考生,一模时考了530多分(满分580分),区排名1700名左右。“这孩子各科都比较均衡,心态也很稳定,一模到二模期间,成绩一直在提升”。按理说,这一类考生临场发挥应该有优势,至少在排名竞争中不会吃偏科的亏。但这次中考,林梅女儿的分数只提升至638分,区排名却比一模时降了400多名。在东城区,这个分数对应的排名是2159名,同分数段的考生共有117人。

林梅打听了一番,在女儿的班上,几次模拟考试在560分以上的高分学生,这次中考基本都达到了650分,而平时考分处于中档,与560分还有较大差距的学生,受到的波动就比较大。

同在东城区的豆豆,考分只比林梅的女儿低29分,但两人的区排名一下子拉出2277位。看到那张一分一段表时,豆豆心情复杂,她后来在自己的备忘录中写道,“真的觉得特别魔幻,三天缓不过劲。”

选拔还是评价?

不唯北京,今年中考的高分膨胀现象出现在多个城市。

公开信息显示,合肥市中考满分750分,2008人达到700分以上;在石家庄,中考满分640分,600分及以上的有4709人,来自市区和县区的考生各占69.08%和30.92%;长沙城区约5.5万考生参加中考,其中620分(满分720分)以上的超过五成。

这一现象被解读为“双减”对于中考的指挥棒作用正在显现:它考查的不再是死记硬背和超前学习能力,而是更加注重基础知识的掌握和灵活运用,突出课堂教学主阵地作用,切实减轻学生过重的课业负担。

在北京市教委官方微信公号“首都教育”的一篇文章里,北京教育考试院和北京教科院基教研中心的专家们对数学试卷作出解析,全卷约80%的试题素材来源于教材,既有教材的例题和习题,也有体现“探究”“思考”等学习过程的题目。

因为疫情原因,林梅女儿学校的教学由线下转移到线上,这种状态断断续续持续了大约一个学期,并延续到中考备考阶段。

线上教学的效果非线下可比,为营造学习氛围,林梅请了老师来补习,也希望针对性地拔高女儿的成绩。这在模拟考试中起到了作用,但对中考的提升却有限。“今年的题目确实挺让人意外的,咱也怨不了谁,有些孩子照样考得很好。”林梅这样自我安慰。

山东一所公立中学的教师大海曾带过多年的初中毕业班,同时也是一名网络博主,为考生解答考试、升学等问题,从而接触了很多北京考生。在他看来,今年的中考仍然会拉开差距,只是“差距大还是小”的问题。

“高分学生本身就能更稳定发挥,基础差的孩子超常发挥几乎不可能,中等学生可能会因为题目难度降低而在分数上前进一些。”大海分析,在减负的大趋势下,适当降低题目难度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中考不是淘汰赛,绝大部分考生都有机会升学。

但很多考生的目标不只是“有学上就行”。豆豆清楚,中考有很强的筛选性,判卷标准宽松及命题难度降低,对她这样的中档学生来说不是好事。“我答题很标准,而平时成绩比我低一些的同学,只要答案有一点沾边,那分数可能就扯平了。”在她看来,这次中考很难通过大题让总分上升一个台阶,反倒是选择题,稍不小心就容易出错,所谓“高分”,其实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心理压力。

过去十几年,“海淀六小强”(人大附中、北大附中、清华附中、首师大附中、101中学、十一学校)一直是北京教育生态中最复杂的存在,为了挤进这六所高中,民间上演了太多“鸡娃”故事。

让林梅感触颇深的是,女儿小时候曾去人大附中所在的海淀黄庄参加奥数竞赛,那是一个周末的早上7点多,在附近一家肯德基门店里,孩子们呼啦啦地涌进来,里面还挤满了家长。“你一到那边去,能感觉到学习氛围就是不一样,好学校是真的好啊,它的好学生也多,当然,普通学校也是真普通。”林梅感慨,海淀的优质教育资源很难企及。

今年的北京中考似乎正在撬动某种改变。

林梅观察到,在往年,考生们一般是根据模拟考试成绩定位目标学校,中考出分之后,一些高中还会拿实验班去吸引自己上一层学校的优质生源。比如,北京东城区的前300名考生多半会流向北京二中,紧随其后的是北京五中、北京一七一中学,这一格局已经稳固多年,也是该区北部家长公认的第一梯队优质高中。不过,随着今年的中考调整,整个高分群体被打散,原有的掐尖招生难以延续。

“也就是说,有的孩子事先定位高,实际分数却只能去差一档的学校,有的定位低,反而可以争取更高一档的学校,但真实水平可能并没有达到。”在林梅看来,至少在相邻档次的学校当中,生源被均衡化了。

然而,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对此持审慎态度。在他看来,要想实现高中均衡发展,更应该均衡配置师资。他建议,取消高中“三六九等”之分,探索新的高中办学模式,改变“普职二分”的分流模式,在把所有高中都建设为综合高中的基础上,进一步普及高中教育。

如果客观看待今年中考反映的趋热,需要回归问题本源——“两考合一”制度下的中考,到底是要为高中选拔学生,还是要评价初中阶段的教学效果?

熊丙奇指出,从选拔角度来说,题目就不能太简单,必须要有明显的区分度,目前也只有通过分数才能筛选出适合读高中的学生;但是从评价角度来说,如果题目难度太高,很多学生都将不及格,这显然无法体现“双减”成果,而过于强调评价,比如今后将综合素质纳入录取体系,家长和公众又担心会制造新的不公。在校际、区域之间教育资源不均的背景下,如何建立具有公信力的多元评价体系,这一直是中考改革的难点。

从今年的中考来看,一些地方教育部门似乎是把降低考试难度作为“减负”举措。

熊丙奇举了一个例子:“ 一个学生考95分,另一个学生考70分,两人都是最后一名,95分学生的家长恐怕不会怪初中学校的教学质量有问题,只会抱怨高中按名次录取。”在他看来,目前的招生竞争格局不会因此发生根本性改变。

熊丙奇也担心,在目前以“分数+名次”为核心的中考录取机制下,通过降低命题难度来提高分数的做法,对于成绩优秀或有学科特长的学生来说,会增加低质量甚至无效的学习时间,他们会放弃自己感兴趣的事,不再做探究性题目;而成绩普通的孩子则容易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误判,认为自己的分数、名次还能更高,于是重复、机械地刷题,以提高熟练度和细心度,在题海战术路上越走越远,并进一步刺激择校热。

志愿填报的新变量

高分扎堆之外,今年北京中考还出现了另一个新变量,即考生人数增加。两个因素叠加,对于考生和家长来说,最直接影响就是志愿填报面临更多不确定性。

今年北京共有10.09万人参加中考,相比去年增加了2.29万人;普高招生规模从去年的6.18万人增加到7.4万人左右。这意味着,北京的普高升学率将从去年的79.23%下降至今年的73.34%,竞争有所增加。

“今年很多学校的录取分数线上涨了,这种变化跟高分人数变多、招生计划增减等因素有关,扩招100人和扩招10人,最后的报考情况肯定是不一样的。”马老师认为,志愿填报不仅要看自己的分数,还要综合考虑区排名以及各高中的招生计划。

看到网络上流传的各校预估分数线后,林梅知道,女儿上北京二中、北京五中、北京一七一中学这样的老牌重点高中算是没戏了,所以一开始就将目标锁定在第二梯队,她从中挑了几所排名靠前的优质高中,并给学校招生办挨个拨电话,后得知有三所学校都将预估分数线卡在了638分——她的女儿正好踩线。

事实上,大量出现于上世纪80年代的“重点高中”,后来经历“示范高中”时代,如今的提法是“优质高中”。对这类学校来说,设置各种实验班、提前签约高分生源是它们的特色,而学生进入这样的班型,也能获得比普通班更优质的师资、更好的学习氛围、更多的学科竞赛机会。

说是“提前签约”,其实就是校方作出许诺,如果高分考生将该校列为8个志愿中的第一位,正式录取后,就能进入实验班。

从北京中考7月5日放榜到7月11日正式填报志愿,考生及家长有一周的考虑时间。林梅一家实地考察了几所学校,同时还咨询过升学规划机构,后来签约了两所学校。虽然对方的实验班预估分数线比女儿最心仪的高中普通班要低几分,但林梅的心里还是不太有底,“指不定最终录取分数线会怎么样呢。”

按照约定,在7月15日系统通道关闭前,签约实验班的考生要把自己的志愿填报截图发给学校。最后时刻,林梅发现女儿并不想“降档”,母女俩又商量了一番,决定改变之前的策略,把先前咨询过的三所优质高中填在最前面。林梅是这么寻思的——“都说自己的预估线是638分,这个分数段总共也才100多人,三所不可能全部覆盖吧,总会有高有低的。”半个月后,统招结果公布,女儿被第三志愿录取。

当林梅为这个录取结果感到欣慰时,小陈则通过校额到校实现了逆袭。

小陈就读于昌平区一所一般公办初中,这次考了624分,当她看到自己在区里排1034名时,第一反应是“完蛋了”。在她看来,“这次高分咬得很紧,区里640分以上才算是高分。”不过,北京“校额到校”政策自2014年启动以来,初衷就是为了扩大优质教育资源供给,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故将优质高中招生指标定点分配到初中学校,考生只需要和本校同学竞争,择优录取。按照今年的招生政策,达到570分,且综合素质评价达到B等即可报考。小陈的分数在年级排名第二,第一名比她高20分,走了市级统筹——“校额到校”的另一种形式。这意味着,小陈进入优质高中板上钉钉,即便其他学校可能有学生比她分数更高。

通过这种方式逆袭的不止小陈一人。2022年,昌平区拿出8所优质高中共1132个名额参与校额到校招生,其中,昌平一中是该区最好的优质高中之一,分配的名额也最多,达到313个,小陈所在的学校获得昌平一中6个名额。

马老师分析:“今年校额到校的利用率会比较高,因为总体各区570分以上考生较多,而且很多同学为保险起见,也会选择在校额到校批次填报志愿。”在昌平区,570分以上的考生一共有2720人。

“高分(学生)都在争抢校额到校名额,在考分缺少区分度的情况下,加分就显得尤为突出,我们学校有几个跨区考生,基本上是有加分才拿到名额,要是裸分,他们的排名是不够的。” 一位即将升入初三的经开区学生说。

需要注意的是,虽然近年来校额到校名额占各优质普通高中总招生计划的50%左右,但只分配给一般公办初中,而其他初中则无法享受,由于今年同分扎堆,在城区初中发展均衡的区域,“同分不同待遇”的矛盾更加凸显。

北京教育督导评估院研究人士王海芳在《人民政协报》撰文指出,由于通过统招和“校额到校”两种方式入学的学生中考分数差别很大,这给优质高中组织教学活动带来了很大困难。部分学生入学后会因跟不上而申请转学或产生各种心理问题。而在远郊区,会因为很多学生达不到这个分数线导致计划指标用不满。她建议,可以参照国内其他城市的经验,由招生学校自主划定分数线,以避免这一政策可能产生的不足。

一个好的信号是,今年6月,北京海淀区、西城区、石景山区已发出通知,自2022年9月新入学的初一年级起,区内所有初中学校(含民办)将全部享受校额到校政策。到时候,校际生源差距有望进一步平衡。 

普职分流岔路

作为中考生的一个分流渠道,一些中职类学校却因统招阶段“遇冷”而参加补录。这也是今年北京中招录取中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

根据北京教育考试院发布的《2022年北京市中招参加志愿征集的学校名单》,有超过50所中职类学校参与了补录,涵盖中专学校、技工学校、职业高中等不同类型。

出现这种现象,一种解释是,今年北京的中招方案出现调整。比如,东城区、西城区3月共拿出5校420个学位进行普通高中登记入学试点,对于分数徘徊在普通高中和中职之间的学生来说,可以凭借综合素质评价情况获得试点普通高中的录取,无须再比拼中考分数。

从报名资格来看,申报登记入学的应届初中生需具备所在区、校连续三年学籍,并参加初中学业水平考试,按照北京新中考模式,地理、生物已于初二下学期末考完,用作录取分数门槛,要求申请者的两科卷面成绩不得低于42分(卷面成绩总分值70分)。也就是说,登记入学的门槛并不高,达到初中毕业水平的学生都可以参加。 

据了解,普通高中登记入学录取结果已于4月22日公布。获得录取后,申请者参加中考仅有合格/不合格标识,不公布原始分数,不再参加中招志愿填报和其他招生录取。

从2021年北京中招录取分数线来看,有媒体报道称,5所试点学校普遍居于所在区中招入口的尾端。不过,有教育学界人士认为,对于成绩处于下游的应届初中生采取综合评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普职分流焦虑。

根据北京今年的中招方案,普高招生规模为7.4万人左右,中职则为3.3万人左右,普职比继续保持约7:3。今年北京市新增了75个“3+2”中高职衔接办学项目,涉及32所中职学校,且招生规模有所扩大。

同时,在北京今年开展中等职业教育自主招生试点的背景下,中专学校、技工学校、获得“国家级、省部级重点中等职业学校”称号的职业高中等有关学校,可在全市范围招生,不对各区分配招生计划。

从以上举措不难看出,今年的北京中考也意在拓展中职类学校的生源。

《财经》记者注意到,有34所职业高中学校参与了自主招生,其中,北京市西城职业学校、北京市劲松职业高中、北京市求实职业学校、北京市电气工程学校、北京市丰台区职业教育中心学校、北京市黄庄职业高中的自主招生计划均达到各自总招生计划的60%。

“总的来说,今年的选择更多了,要考虑的因素也更多,很多考生比较茫然。”在马老师看来,这很考验考生及家长的规划能力。

身处竞争激烈的海淀区,豆豆的朋友雁子走了一条更稳妥的路。雁子的成绩在班里中等偏下,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中考分数和区排名,只记得两次模拟考试都是490分左右。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通过自主招生拿到一所职业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雁子权衡过,今年考生增加,报考普高的压力不会太小,像自己这样理科学起来费劲,文科又不是特别出色的学生,还不如提前找个适合自己兴趣的学校,避开中考的竞争。

不像其他孩子被父母逼着“学这个学那个”,雁子的家庭教育可谓宽松,她只学过软笔书法,这个兴趣从小学二年级坚持到六年级。再大一点,她爱上摄影,假期出去游玩的时候,她就拿着家里的相机,给同学拍照,后期修图由她来处理,雁子很享受这种过程,也找到了成就感。同时,她觉得数学、物理科目学起来有点吃力。“我可能并不完全适合一直读书读下去吧,那是不是可以去发展一下其他方面?” 在雁子进入初三下学期后,报职高的想法愈加强烈。

其实雁子还可以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贯通项目提前招生或统一招生。这是贯通项目在北京落地的第九年,如今已建立起较为完善的升学体系,但该项目需要考生填报志愿,同时要达到490分的最低录取分数线要求。 

对于雁子来说,职业高中的招生政策更加“友好”。如果选择“3+2”中高职衔接办学项目,在三年后,只要成绩合格,即可参加转段考试。这样的考试淘汰率一般不超过5%,通过的学生可以升入相应的高职院校。

听老师讲解过这些政策后,雁子觉得,“职高并不是中考落榜生才会去的地方”。3月底时,雁子就参加了一所职高的专业测试,或许是因为初中曾加入动漫社,她一开始最想报动漫与游戏制作专业,但这个专业对绘画能力要求比较高,在招生老师的建议下,她最后换成了影像与影视技术专业,也算是匹配了她的兴趣。

“不管怎么说,以后都要好好学习,既然决定走职业(教育)这条路,就不能放任自己。”说起这些时,这个15岁女孩已经初步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了。

也得承认一点,外界对职业教育仍然存在偏见,一个鲜明的例子是,今年4月,当雁子告诉同学,自己已经顺利“签约”职高,但得到的很多反馈却是,“这对今后发展有什么好处?”

北京延庆区考生萌萌也曾在普高和中职之间面临抉择。中考还剩60多天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场特殊的会议。在萌萌看来,其实就是中职报考动员会,成绩在年级后50名的学生及家长都得参加。因为在之前的一模中,萌萌只考了400多分,按照往年的分数线,510分左右才有机会上区里的普高,所以她和父亲也参加了这次会议。

“当时学校卡线,我的名字就在普高水平线下,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个。”萌萌回忆,在动员会议上,将近30个同学都报了中职提前招生,父亲也催她上去报一个,父女俩为此还发生了争执,“你现在不报,到时候(中考)出分了还得报。”“我不想那么早出去打螺丝……”在萌萌口中,“打螺丝”是打工的意思,这实际上也是很多人对蓝领工人的固有看法。

大海说:“并不是说职专就不好,而是它培养人的方式确实不太一样,如果学得好,一些学生今后也会获得不错的上升机会。”但大海总是有一种感觉,这一阶段的孩子的年龄还是偏小,心智等方面整体上不够成熟,没办法很好地适应社会和职场要求,他们的成长也许还需要更多时间。

在提供志愿咨询服务时,大海注意到,成绩优秀的学生往往偏向于自己拿主意,而成绩中下游的学生及家长在选择普高或中职时更加迷茫、纠结——后者正是他这些年主要的服务对象。

今年中考之前,北京延庆区几百名学生提前签约中职类学校。与此同时,延庆一中、延庆五中都扩招了两个普通班,此外,有少数家长会将孩子送入学费更贵的私立学校,而萌萌则相信自己能凭努力考上普高。

那次会议之后,每天半个小时的午自习,萌萌都在数学老师的办公室度过,一直坚持到中考前一天。她一遍遍刷题,那些做错的,老师一对一讲解思路——“双减”之后,教培机构基本都关了,学校几乎是她唯一能够利用的教育资源。

功夫不负有心人,萌萌最后考了562分,比最高的二模分数高出将近100分。查分时,紧张不已的萌萌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抓着准考证,家里音响还播放着歌曲《好运来》。

“当时物理再多对两题,估计就能上优质高中了。”虽然有些遗憾,但对于萌萌来说,被延庆区一所口碑不错的普高录取,也是值得高兴的事。不仅是萌萌,班上28名同学中,除了4名同学被中职学校提前招录,剩下超过70%的人都考上了普高。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豆豆、小陈、林梅、大海、雁子、萌萌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