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四位公共卫生专家:医疗系统最大的威胁是我们对病毒的恐惧

作者 | 《财经》记者 管艺雯 沈方伟 编辑丨宋玮  

2022年12月13日 18:35  

本文8843字,约13分钟

“第一波感染高峰预计 12 月底到来”

2022年12月7日,进一步优化疫情防控的新十条发布,开启了接下来几天全国各地的一系列疫情管控全面放松的序幕。核酸不用测了,行程卡下线了,多数公共场所可以自由进出了。

但很快,新的情况出现了,一些人开始有发烧、咳嗽、肌肉酸痛等新冠症状,自测的新冠抗原盒也显现出了两条红线(确诊阳性),这引起了更多人的恐慌,人们开始大量囤积药物和抗原检测盒,更有甚者,一有发烧就赶往医院的发热门诊,排上六小时的长队。

如果说过去三年给了我们什么真正的经验和教训,那就是,最可怕的永远不是病毒。接受我们采访的多位专家表示,如果全国性的感染来临,最糟糕的情况是出现医疗挤兑。而防止出现医疗挤兑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帮助民众消除他们对新冠病毒的恐惧。

《财经》记者采访了四位公共卫生专家,他们分别是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呼吸和危重症医学科主任王广发、原中国疾控中心副主任杨功焕、原北京协和医学院教授王晨光和一位希望匿名的一线城市三甲医院感染科的主任医师,他们分享了自己对新冠病毒的判断、个人防范就诊的建议、疫情走势的预期和新挑战。

没有什么病毒不可战胜。黎明到来之前,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张文宏教授及其团队发文呼吁每个家庭的每一位成员做自己健康的负责人,做家中老人的守护伞,支持、保护他们,“新冠病毒不是针对单个人的疾病,而是对一个个家庭的考验,对我们社会的考验。”

感染新冠了,我要做些什么?

《财经》记者:什么情况下需要对新冠病毒进行自测?有哪些注意事项?

王晨光:自测通常在以下情况进行:有发烧或寒战、咳嗽、气短或呼吸困难、疲劳、肌肉或身体酸痛、头痛、味觉或嗅觉丧失、咽喉肿痛、充血或流鼻涕、恶心或呕吐、腹泻等症状中的一种或多种,需要确诊新冠以区别流感等其它呼吸道感染。

这对高危人群尤其重要。一旦有症状,尽快自测。

《财经》记者:如果感染病毒,会经历怎样的过程?什么情况需要去医院?

杨功焕:现阶段的新冠感染,90% 以上的患者都可以不去医院。对于轻症,可居家对症吃药,多喝水、补充大剂量维生素 C(多种蔬菜水果,如柠檬汁等)就可以度过。

王晨光:通常持续 5 天 - 7 天,因人而异。部分人无症状,有症状的也存在症状差异。症状通常是发烧、肌肉酸痛、咳嗽、咽喉肿痛等。对于没有基础疾病的年轻人,如果感觉不舒服,可以用一些常规解热镇痛的药物如布洛芬和对乙酰氨基酚等缓解症状。

以下情况需要急诊就医:1. 呼吸困难;2. 胸闷并有压痛感;3. 昏昏欲睡,意识模糊;4. 皮肤和嘴唇发紫。

《财经》记者:我们对新冠病毒应该持有哪些正确的认知?

杨功焕:中国很多人对新冠还是比较恐惧的,由于恐惧,可能导致很多人一有感冒症状就去医院,而且主要选择大医院。加上中国的医疗转诊制度不健全,任何人有病都想去大医院,病人一多,很容易导致医疗资源挤兑。

如果我们可以通过到位的健康教育,帮助民众戒除恐惧,又有序地处理新冠疫情,让 90% 以上不需要去医院的患者不去医院,一般不会出现医疗挤兑。

我在纽约,我自己也感染了新冠,即使在 2020 年 3 月 - 4 月,纽约疫情十分严重,多数人也是自愿呆在家里,到 2020 年 5 月,虽然还要求公共场所戴口罩,但很多人也不一定遵守,所以民众感染新冠的比例很高。对于我们这样年龄较大、活动圈子相对小的人,到目前为止,感染的比例也接近 80%。前几天,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都是 60 岁以上的人,七个人中,有六个都是在今年感染的,两个人无症状,三人轻症,一个症状较重,因为没有打疫苗。

所以从美国的经验来看,多数人感染的可能性很高,二次感染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但打了疫苗,重症的机会小很多。

《财经》记者:在后疫情时代,个人能做些什么?

王广发:生命健康的第一责任人是自己。基本措施是护住口鼻、管住手、人群聚集的地方不要走。也就是戴好口罩、做好手部卫生、不去人多的地方扎堆,这三条是我们控制传染病的最基本手段。

对于有基础病的或年龄较大的自己、家人要提高警惕,与线上或社区医生保持良好沟通,利用智能设备监测健康状况状态,包括心率、血氧饱和度、血压等参数,如果和平常明显不一样,自己又觉得开始憋气了,一定要到医院就诊。

感染后抗体有效期能维持六个月

《财经》记者:是否感染,以及感染后病症的严重程度和个人身体素质是否相关?

王广发:我们对新冠病毒要有一个基本的认识,那就是人类对新冠病毒普遍易感,不是你身体强壮就不感染,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财经》记者:是否会重复感染?以及一个人感染后再次感染新冠病毒,和哪些因素有关?

王晨光:重复感染的主要因素一是病毒变异,新毒株跨越了之前感染建立的免疫屏障;二是个人身体的免疫功能,如有些其他的疾病会造成免疫功能受损。

当前流行毒株感染后再次被同样毒株感染的数据还欠缺,因为这个毒株出现也才一年左右。从之前的流行毒株看,感染后通常会有半年以上保护期。重复感染不罕见,以美国纽约州为例,截至目前首次感染超过 600 万人,累计再感染人数也接近 50 万。

《财经》记者:相比首次感染,重复感染的症状是否会弱?

王广发:理论上应该弱很多。刚感染后抗体水平比较高,再感染的可能性也小。不过新冠病毒的一个特点是感染后抗体下降比较快,目前看来,6 个月左右人体内抗体的水平就很低了。

《财经》记者:抗体有效性 6 个月,如果面对新的病毒变异株,抗体还有效吗?

一家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病毒变异后,针对原始毒株的逃逸能力越来越强,会产生多大的免疫逃逸我们现在不知道,但奥密克戎这几个亚分支互相还是有交叉保护的,只不过保护力会下降,要说变异到完全认不出来,这不太可能。

免疫力差的人,他所获得的抗体时间短,保护性就越差。在感染转阴之后半年,可以再次接种疫苗。

“削峰缓疫” 是当务之急

《财经》记者:现在是否是疫情防控全面放松的最合适时机?

王广发:现在全面放松有两方面因素,一是病毒变了,传播速度大幅提高,致病力减弱,绝大多数人表现为轻症,这时我们再采取原来的防控措施,代价会很高,收益收效甚微,甚至可能还降低了,我们做任何事情,要考虑到成本和效益的问题,这是最基本的经济学原理。

第二是有条件了,对病毒有了较充分的认识,全国已经接种疫苗超过 34 亿剂次,平均每人接种了 2 剂多,一些人还接种了三剂。疫苗带来的免疫屏障作用虽不完全,但全民的免疫水平相比 2020 年完全不是一个层面。

中国太大了,人口太多,地区间发展非常不平衡,比如南北的温度差很多,南边的一些经验到北边就不一定合适,冬天在北边,病毒在室外能很长时间保持活力,但到南方可能几小时就死掉了。所以我们讲疫情防控不能那么笼统,它有很多的细节,政府应该根据各地的情况,真正做到聪明的防控、科学的防控、精准的防控。

杨功焕:目前新冠病毒已经变异到致死率很低、传染性很强的特点,随着病毒致病性和传染性的变化,我们的防疫政策自然应随之而变化。二十条、新十条都是在这个背景下出炉的。之所以进入抗疫的新阶段,自然与封控时间过长、对老百姓的生活和地方经济已带来不小的影响等有关,顺应这种呼声,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财经》记者:有专家认为今年夏天是更合适的时机。

王广发:冬季是疫情高企的季节,可能会带来一定困难。所以我们要有清醒的认识,做足准备。

一家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如果当时放开,当然我们肯定也能度过疫情,但可能付出的代价远比现在大,死亡人数会更多。要平衡各种情况,包括病毒毒力的下降、疫苗的接种率、药物的储备、还有床位等。

《财经》记者:新冠病毒的传染性,具象一点,它到底有多强?

王广发:传染病有一个专门衡量病毒传染性强弱的指标,符号是 R0(Reproduction Number),就是不做任何防护,平均一位感染者会再传染给几个人。流感的 R0 是 1.5,2020 年武汉野生株是 3 - 6,现在的奥密克戎变异毒株 BF.7 的数据是 18,传播力非常强,和麻疹病毒的传染性差不多。

《财经》记者:如果我戴着口罩,跟对面一米左右的人说话也可能会被传染。

王广发:也可能会被传染,但比不戴口罩还是要低很多。不戴口罩的 R0 是 18,实施了一定防护措施,包括戴口罩、注意卫生和保持社交距离,这种情况下它的复制数大概是 8,传播系数降低了 50% 以上。

《财经》记者:出现大范围感染是不是一种必然?

王广发:新冠病毒除了传播力很强,传播速度也很快,传染病中衡量传播速度的指标叫代间距,指的是从第一代感染者到出现第二代感染者间隔的时间,流感的代间距大概是 3 天,当时武汉野生毒株大概是 5 天,现在的奥密克戎大概是 2 天 - 3 天,这是客观存在的现实。所以我们这个群体大概率很多人会被感染到。

《财经》记者:接下来,防疫的目标将是什么?

王广发:我们现在的防疫目标,正从严防死守转向 “削峰缓疫”,应该关注的不再是有多少人感染,而是减少短期内涌现的病例数量。

假如 60% 的人在一个星期内感染,就好比一个很高的浪潮一下子砸下来,很容易就把水坝给冲垮,如果我们能让它细水长流,短期内出现的病例数不多,医疗机构、保障部门、基础设施维护人员都能保证充足的人力,整个社会运作就能少受影响。

《财经》记者:对应的防疫重点会发生哪些具体转变?

王广发:重点要关注脆弱群体,比如老年人、有基础病的人,医疗机构、养老机构和福利院这三类机构都是有基础病的群体聚集的地方,福利院里有不少是一些出生存在缺陷或者患有重病的儿童,养老院的老人,很多人有多种基础病,甚至生活难以自理。

他们如果感染以后,重症率、病死率会增加,要集中我们现有的资源,强化对这些人的保护,积极推进这些群体的疫苗接种。

对这些群体,社区层面首先要做好摸底排查,他们可能没得病,但为了保护他们,要减少他们购物、去公共场所的机会,所以社区要保障他们的生活物资和就医需求;如果老人身体挺健康,生活可以自理,尽量减少儿女们面对面的探望次数,探望时做好防护措施。

这个群体如果感染新冠,除了社区摸底,还需要加强社区医疗、网上医疗、互联网医疗等方面的能力和机制建设。他们应该尽早使用有效的抗病毒药,很重要的一点是要有提前量,不能等到发展成重症才进行积极干预,有些地方还要增加救护车的数量。

第一波感染高峰预计12月底到来

《财经》记者:您预计第一波疫情高峰什么时候到来?

王广发:如果我们对标去年的全球疫情,现在仍在爬升阶段,根据疫情流行曲线,今年 12 月底明年 1 月初可能会达到一个高峰,预计会持续到春节前后。大家对新冠保持一定警惕有必要。

我们希望把高峰尽量削下来,如果一天内某个地区出现好几万例,对社会的冲击就很大,这几万例里哪怕 1% 的重症病人,也有上百例,医疗系统在短期内要处理就比较困难。如果高峰的数量在一两千例,就能够应对。削峰,就是确诊病例数少、重症比例就少、绝对数就少。

《财经》记者:疫情防控措施调整后我们将面临什么?

杨功焕:新冠病毒的致病力下降,对大家的健康影响很小,但随着疫情发展,感染风险也会增加,未来会有更多的人被感染,但只要做好安排和疏导,并不可怕。

根据其他国家的经验,接下来的几个月(一般两个月),有可能在城市地区,病例上升速度会很快,但重症率和病死率一般会很低。

有人说,即使病死率很低,但中国人口基数大,死亡总数也很大,但是按照奥密克戎的病死率,这个死亡总数应该和流感的死亡人数类似。每年,中国有 1000 万人离开这个世界,各种疾病都会导致死亡,如一个 90 岁的老年人,即使一个普通感冒也可能会导致死亡。新冠会增加一些死亡,但权衡各种损失,以及封控带来的次生灾害,虽然不希望看到新冠带来死亡,但这是我们必然要面对的现实。

《财经》记者:对医疗系统会带来哪些挑战?

王广发:过去的疫情处置暴露出一些问题,有些人就诊和救治受到影响,接下来这个事一定要避免,保证老年人和基础病较重的阳性病人的及时诊治非常重要,同时还要加强院感防控。

当然在目前社会疫情急飓发展,加之许多患者和医务人员已经发生感染的情况下,难以完全避免院内的感染发生。当前疫情形势对医疗机构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一定要尽量保证危重症救治的资源,包括医护人员数量、ICU 床位数、必要的救治设备等;细节流程一定要做好。

我们马上要面临第一波高峰值疫情的到来,要未雨绸缪、做好谋划,这是医疗机构要动脑子解决的问题。

《财经》记者:医疗系统能做些什么?

杨功焕:如果能戒除人们的恐惧(90% 以上的患者不去医院),又有序地处理新冠疫情,一般不会出现医疗挤兑。但医疗挤兑还是有可能发生,原因就是:1)由于过去的宣传,相当比例的人对新冠依然心存恐惧;2)中国一直没有解决好医疗转诊以及基层医疗系统的建设。

因此在这个时候,要预防医疗挤兑,政府和医疗系统需要做到以下三点:

1)强化公众的健康教育,需要权威的临床医生持续告诉大家不必去医院,只有哪些情况发生了才去医院;
2)对医疗资源的使用加强监测,随时调整;
3)进行医疗转诊的制度建设,强化基层医疗系统的建设,从根本上解决医疗资源挤兑的问题。

《财经》记者:可否详细说一说医疗转诊的制度建设?

杨功焕:这是中国的一个老大难问题,中国很多人平时一有病就往大医院跑,现在新冠期间,有点发热就去大医院的话,会出现问题。所以首先要说服大家非必要不去医院。

医疗转诊就是所有人都先在基层社区医院就诊,需要通过基层医院转诊才到大医院。这是很多研究医改的专家一直在提的问题,在中国一直没有认真执行。医疗转诊能实现的关键是每个有医保的人,都应该有一个社区医生来关注患者的常规医疗问题,因此强化基层社区医疗服务是建设良好医疗卫生服务体系的关键。卫健委能否在这个时候,认真强化基层医疗体系建设,才是防止医疗挤兑的关键。

《财经》记者:三年疫情,方舱的作用演变过程是怎样的?它现在还能产生哪些作用?

一家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方舱能够隔离传染源、阻断传播,这是它最大的作用。第二个作用是它能够在前期帮助研判,轻症普通性就观察,重症就及时转诊到定点医院。

以前方舱医院是感染科牵头,加上其他科室辅助,现在病毒变了(传染力强、致病力低)之后,大部分人的重是重在基础病上,方舱医院能够发挥的作用就很小了,因为病例需要的是专业团队,比如心脏病合并新冠的病例,需要心内科看诊等,主要问题还是基础病,新冠相对是次要的,他们需要回归到综合医院。

疫苗可以防重症,但不能防感染

《财经》记者:目前疫苗的保护作用有多强?

王广发:接种新冠疫苗后,依然很可能出现突破性感染,疫苗的保护作用不完全。但疫苗有它的价值,对防重症防死亡的比例还是挺高的,有八九成。对传染病的预防和治疗,我们要采取综合措施,既有疫苗,还有药物的预防,主张要早治。

《财经》记者:有一些人会担心灭活疫苗的有效性不如复必泰的 mRNA 疫苗。

王广发:现在还缺乏充分的数据,大家要有一个观点,有总比没有强。我们国家还是比较快得生产出了疫苗。SARS 的疫苗在病毒过去两年后才研发出来。现在国内疫苗有几款是 WHO 认证的,能够满足我们对疫情防控的基本需要。

我们也有国产有效的抗新冠病毒药物,不一定非得要用辉瑞的 Paxlovid。目前我们的重点是要对高风险重症群体及早使用抗病毒药物,准备充足,而不是说低风险轻症群体都去用,哪个国家也满足不了这种需求。

杨功焕:目前绝大多数抗新冠的疫苗,都不能完全有效预防感染,但能预防重症。当然,有进口疫苗,多一种选择很好,但也不要现在把国产疫苗说得完全没有作用——能预防重症,就能有效协助渡过这个疫情。因此促进接种疫苗应该是接下来抗疫行动中的重头戏。

王晨光:以近期美国流感和新冠感染情况为例,11 月第一周美国流感住院 1.3 万人,死亡 730 人,住院病死率为 5.6%,新冠感染住院死亡从奥密克戎之前的 15% 降低到今年上半年的不到 5%(当前可能更低)。

但是,这个数据背后的数据更能阐明问题。美国当前的新冠死亡率降低是以此前百万人的死亡为代价,更是大规模 mRNA 新冠疫苗接种和自然感染的结果。

当前,中国香港和新加坡都基本进入后疫情期。这两个地区在人口规模、人口密度、人口结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医疗水平等方面有较大的可比性。新加坡和中国香港报告确诊感染人数近似,都在 210 万 - 220 万之间;截至 12 月 10 日,中国香港报告新冠死亡 10935 例,新加坡报告 1707 例。

内地主要接种的是灭活疫苗,几乎没有 mRNA 疫苗。因此,当前的新加坡数据不能简单照搬代表中国内地的疫情现状。不引进 mRNA 疫苗,免疫落差需要以大多数人的感染填补。

《财经》记者:如果持续使用灭活疫苗,是否意味着我们需要第四针、第五针甚至更多的注射?

王晨光:从疫苗研发经验看,灭活疫苗主要诱导体液免疫,很难刺激产生细胞免疫,通常需要更多的剂次才能建立免疫保护。到底需要多少剂才能达到免疫保护的目的,需要临床试验验证(注:新加坡要求的新冠疫苗基本保护指已接种三针 mRNA 或重组蛋白疫苗,或是已接种四针科兴灭活疫苗)。

接种疫苗并非越多越好,太频繁接种疫苗的风险除了放大疫苗自身的风险,对免疫系统带来的挑战(或压力)也不可忽视。

《财经》记者:一些地区开始推行第四针吸入式疫苗,它比灭活疫苗效果更好吗?

王晨光:吸入式疫苗没有经过大规模临床验证,缺乏有效的证据。吸入式疫苗相对肌注疫苗,可建立呼吸道黏膜免疫,有点模拟感染过程。

新冠对人的器质性影响并不大

《财经》记者:目前,长新冠(新冠后遗症)是否值得重视?

王广发:任何病都会有一定的后遗症,包括流感,大家不要把新冠后遗症太过于夸大。新冠对人的器质性(肺功能等)影响并不大,它主要会引发一些功能性改变,比如乏力等,通过积极的心态调整,绝大部分可以康复,不要老把自己看作一个病人。

一家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目前临床来看,新冠的后遗症不严重。因为奥密克戎多数人感染的时候症状都很轻,留下呼吸系统后遗症的可能性就非常小。过去大家主要是心理方面的压力,会有焦虑失眠,现在疫情放宽了,大家以平常心对待,这方面的问题会减少。

现在值得关心的是它对基础疾病的影响会有多大,很多人反映自己的基础病在感染新冠后变得更重了。这里面很多是老年人,年龄加上基础病,肯定会有一部分人会变重或者复发,但是和新冠有多大的影响,这是值得研究的。我们目前可以通过尽早让专科介入治疗等手段来减少这种影响。

王晨光:严格医学意义上,由新冠病毒感染带来的长期疾病还缺乏足够的研究。更多是偶合现象,例如我最近湿疹严重,新冠之前没有过,我就容易把这个湿疹和感染新冠联系起来。新冠确实会加重一些基础疾病,但这也算不上长新冠。

李长青博士的文章(https://sciowl.club/2022/05/29/30089/)里提到,在医学界没有对所谓的长新冠做出相对准确和可操作的标准之前,媒体不该过度渲染这个概念,也建议普通民众尽量忽略这个话题。人们如果过多关注长新冠,给很多常见症状都扣上长新冠的帽子,可能会忽略本来应该关心的问题。如果是潜在的严重疾病,扣上长新冠的帽子,会延误诊治;如果是功能性疾病,扣上长新冠的帽子会导致不必要的检查和用药;还有很多症状可能本身是精神心理问题,扣上长新冠的帽子会让一些精神心理疾病得不到有效治疗,造成的后果不亚于癌症误诊。

新冠病毒很可能成为季节性的流行病

《财经》记者:三年疫情,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一家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最大感受是医疗资源的匮乏,我们在医护人员、重症床位的储备上还有很大欠缺。

如果这个病毒的致病力没有下降,还维持在 2020 年的水平,但等我们有了足够的医疗资源储备之后,是不是也能放开?这可能是值得我们事后反思的。

作为一名在一线作战的医生,我并没有看到医院在积极扩床位建医院,到今年冬天仍显示的是床位储备不够,当然我看到的也不全面。我们在解决医疗资源上,尤其是解决各个区域不平衡的医疗资源差,三四线城市和农村地区的医疗资源怎么去均衡和匹配,这方面要重新考虑。

《财经》记者:上海、广州、北京的三次大感染,病毒是否是同一种?病毒的变异方向是怎样的?

王晨光:目前看是同一种变异毒株。如果将来还有取代奥密克戎的流行毒株出现,大概率疫情已经结束了,新的变异被归入普通感冒病毒,成为感冒病毒的第五个冠状病毒成员。

病毒变异并没有方向性,但自然选择的结果是传播力强的变异病毒留存下来,奥密克戎能迅速取代德尔塔,德尔塔取代之前的原始毒株也是一个道理。毒理强、致死性高的病毒杀死宿主,病毒也就无法传播。所以更致死的变异病毒取代奥密克戎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疫情的结束一定是高效的疫苗和高传播率的变异病毒共存的局面 —— 通过疫苗保护高危人群,同时通过高传播率的变异病毒迅速在低危人群中建立起免疫屏障。

《财经》记者:新冠病毒的长期发展趋势会是怎样?会变得更致病吗?

一家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病毒在致病力和传染性两者上很难兼得,如果致病力强,就倾向得肺炎,传染性就会变弱;如果传染性强,在上呼吸道复制效率更高、传播更快,致病力就低。即使病毒传染性又强、致病力也强,症状重了之后,大家会引起重视,防御措施就会加强,病毒也很容易被控制。

病毒变异的方向虽然无序,但加上人的选择,整体趋势还是逐渐变弱的。

王广发:目前在人类宿主中,病毒的进化方向是越变越弱。但不要觉得我们经过这一场就 ok 了,病毒在未来很可能逐渐成为一个季节性的流行性疾病,平常可能也会有一定的散发。

人类不是新冠病毒唯一的宿主,很多野生动物也是。也许在将来某个时点,这些野生动物身上的新冠病毒变异株又回传到人类社会,也可能会引起很严重的病例。我们实际上有前车之鉴,比如 H7N9,在水禽当中没有任何症状,不死也不发病,一旦传到人的身上,病死率非常高。

我们当然不用被这个病毒吓着,但从基础科学研究上要对这个病毒给予高度重视,研究它在动物界的传播的演变规律是什么。

杨功焕:人类本身就生活在各种细菌和病毒中,肝炎病毒、HIV… ,因此未来,新冠也会和其他病毒、细菌一样,伴随着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共同生活。

朱凯麟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