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兴衰决定文明兴衰?

梁建章、黄文政、李建新/文  

2016年04月14日 17:52  

本文5429字,约8分钟

作者:梁建章、黄文政、李建新

来源:《放开生育刻不容缓》第十章

一、竞争中的世界大国

地理、政治、语言、文化等因素把世界分隔为不同的区域单位,而不同区域之间的差异和冲突,始终是人类面临的主要矛盾之一。在现代世界政治框架下,主权国家是最自然的区域单位,也是全球博弈的主角。外闭内通的地理环境和主体民族共同的历史、语言、文化,使中国成为一个天然的整体。除中国外,目前自主性的世界大国还有美国、俄罗斯和印度。

美国的面积与中国相当,2013年人口3.19亿,是1820年的32倍。美国生育率接近更替水平, 从全球吸引移民,人口在2050年将达4.0亿(美国人口普查局,2012)。美国是当今唯一的超级大国,也是西方人口最多的国家。在西方体系内,美国人口不及欧盟,但内部语言和文化的一致与政治统一让美国处于绝对主导地位。近年美国积极推动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TTIP)和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谈判,竭力推进由美国主导的更广泛和紧密的经济一体化。其动力在于,更大人口规模下的一体化将给参与各方特别是主导者美国,带来额外的经济利益。据美国商会估计,仅TTIP就将每年给美欧经济增加3000亿美元,把家庭平均购买力提升900美元,而美欧联手将垄断世界主要技术标准。

参与全球博弈的不仅有主权国家,还有国家集团。比如,西方体系就包括美国、欧盟以及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等。这些国家拥有共同的种族、语系、宗教传统、价值观和文化认同,总共约9亿人,加上被纳入美国安全体系的日本、韩国、土耳其等则有12亿人。虽然西方国家内部一直存在竞争,但与外部发生冲突时,更经常处于合作或同盟的关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方国家在经济和安全上高度整合,是一个稳定的文化和利益共同体,迥异于东亚各国内部的四分五裂。

印度的面积是中国的34%,2013年人口12.7亿,是1820年的6倍。印度内部千差万别,地域、宗教、语言甚至种族矛盾突出,早被废除的种姓制度仍深刻影响着社会心理。以往许多西方学者认为,唯一能与西方比肩的将是中国,但近年龙象之争却成了话题。印度的各种先天条件如人口素质远不及中国 ,其最大也许是唯一的优势就是完美的人口结构和将来世界第一的人口规模。实际上,印度的生育率也在稳步下降,已接近更替水平,人口并不会无限增长。虽然综合国力仍远逊于中国,印度在经济、社会、科技、教育、军事各领域也在快速进步。当然,人口虽然是一个核心因素,但也只是发展的众多必要条件之一。印度的先天条件与中国差距太大,仅凭其人口规模和结构优势,要全面超越中国依然困难重重。

俄罗斯的面积是中国的1.8倍,2013年人口1.43亿;以俄罗斯为主体的前苏联地区总人口目前为2.83亿,是1820年的5.2倍;俄罗斯现有疆域没有可比的历史人口数据。俄罗斯资源远多于中国,在25至64岁人口中有大学学历的比例为全球最高(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2011),俄罗斯最突出的优势是前苏联遗留下的军事力量。经济上,除军事工业和出卖资源外,俄罗斯几乎没有行业具有国际竞争力。比起中国、美国、印度,俄罗斯的劣势就是人少,若其拥有10亿人,情况将迥异。正是认识到人口在大国博弈中的核心意义,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国情咨文中强调,每个俄罗斯家庭都至少应该拥有3个孩子。俄罗斯生育率近年有所回升,已经显著高于中国。

中国面积居世界第三位,2013年人口13.6亿,是1820年人口的3.3倍,增长速度远低于美国、印度和俄罗斯。长期以来,中国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在近代以前也是世界最富裕的国家之一。过去30多年,改革开放释放了人口的巨大潜能,让中国迅速成为世界最大工业国。并将成为最大经济体。中国是全球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中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虽然领先的行业还很少,但却可以在几乎所有行业参与国际竞争。

在世界经济中,成为最大经济体具有巨大的超额收益。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随着美国作为世界最大经济体的地位得到强化,美元取代英镑成为全球货币体系的核心,给美国带来了巨大的利益。虽然现在中国还不是世界最大经济体,整体技术水平依然较低,金融业更不成熟,但人们已经开始谈论人民币对美元的挑战了。如果中国仅有几亿人口,这些言论不会出现。

二、大国博弈

从历史来看,虽然决定博弈的因素很多,包括国际间的合纵连横,但人口是国力的根本。一旦步入相同技术阶段的竞争,人口多50%所形成的规模优势难以撼动。人口增减常常比土地增减对国力的影响更大。

在1980年代,苏联总人口略多于美国,虽科技水平较低,却在军事和政治上可与美国争锋。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继承了前苏联76%的土地和51%的人口。尽管面积依然比美国加欧盟还大,但不到美国一半的人口却让俄罗斯国力远逊于美国。除地缘政治后果外,乌克兰的疏离对俄罗斯伤害最深的还是人口的损失。如果俄罗斯自己能增加相当于乌克兰的4500万人口,那近1.9亿人口的俄罗斯在经济、科技和军事力量上,会比现在的俄罗斯加乌克兰更强,且内部还不存在语言和认同的差异。

中国目前的13.6亿人,比西方的9亿人要多4亿多。这可以说是其他国家在自然发展过程中梦寐以求的优势,但中国的人口政策却让这种优势在短短几代人中消灭殆尽。目前美国、英国、法国的生育率都处于或接近更替水平,还吸引大量移民。在目前的人口趋势下,中国的人口规模尤其是年轻人的数量,将少于由美国积极主导的、排除中国的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TTIP)和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所涵盖的区域。

更重要的是,低生育率具有强大的惯性,人口规模并不是降到某些人心目中的水平就会停止,而是会继续衰减。美国在技术积累和文化多样性上占有优势,而且背后有一个更大的西方世界在支撑,中国若再失去人口优势将被边缘化。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将无法依靠内部循环维持规模优势,只能通过与周边国家或者西方高度整合来保持经济竞争力。中国在APEC会议上大张旗鼓提出亚太自贸区就显示了这种意图。尽管该计划意义深远,但与周边国家比如5亿人口形成规模更大的经济体,其实远不如让中国避免减少5亿人口来得更有战略和现实意义。

首先,与外部5亿人的交流性远不如与本国5亿人的交流性。其次,外部5亿人最多只让中国享受更多人口在经济上的规模效应,但在文化、政治上对中国并无认同,在军事上甚至可能威胁中国。再次,这种整合将让中国在经济政策、政治立场和军事发展上更多受到外部掣肘。如果中国因为自身人口衰减,而被迫与西方融合来获取外部的人口规模优势,那作为种族、文化、语系和历史背景都不同的大国,中国将失去政治甚至安全上的自主性和主导地位。

无论作为单一经济体还是区域整合的主导者,中国的核心优势就是语言相通、文化一致、聪明勤劳、追求世俗成功的众多人口。虽然西方的人口总规模接近中国,但其内部差异和地域分散使其在统一市场和聚集效应上的潜力不如中国。如果能维持世界20%的人口,恢复自信,理顺机制,在全球经济达到均衡时,在加强规模效应下,中国恢复汉唐地位顺理成章。

三、国家安全之忧

国防是领土完整的后盾。当前的生育状态对支撑国防的人、财、物影响都极为负面。中国城市长期实行一胎化,农村通常生女孩的家庭才可生二孩,因此执行政策的家庭一般最多一个儿子。中国曾有“独子不当兵”的传统,很多国家也对独子从军有特别规定,但长期的生育限制政策导致独子成中国兵员主体。国防大学教授刘明福(2012)曾表示,中国军队70%士兵来自独生子女家庭,在战斗部队中这一比例高达80%。这将影响中国的战争潜力和外界对中国战争意志的判断。根据韩国媒体(2013)的报道,日本自卫队官员曾表示,若中日发生战争,由独子组成的中国军队必败。长期低生育率还会恶化财政收支而挤压国防经费。中国近年国防工业突飞猛进,与发达国家的装备差距逐步缩小。这得益于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强大的研发能力,但人口萎缩将削弱这些基础。维持同等军力,人口减一半,人均分摊增加至少一倍。

目前的生育状况也在改变中国边疆的地缘政治形势。清末民初内地民众“闯关东”,确保了中国人在东北的绝对多数,让东北几经波折却未丢失。但目前东北的生育率远低于周边的朝鲜甚至俄罗斯,也低于韩国和日本。即便全面放开生育,东北的出生人数仍会持续萎缩,就算稳定在现有水平,最终也只能保持当前一半的人口。低生育率下的东北经济相对低迷,大批年轻人南下寻求机会,而朝鲜人和俄罗斯人则在进入。《环球时报》(2012)引述报道说,东北将从朝鲜引入4万劳工;不少俄罗斯人则在东北购买房产。

虽然主体民族在中国的地位难以动摇,但局部地区情况复杂。比如,2010年人口普查显示,汉族、维族分别占新疆总人口的40.5%、45.8%,分别占0~4岁人口的21.1%、62.9%。新疆建设兵团是维护新疆稳定的重要力量,其汉族人口自1990年代可生二孩,但生育率却徘徊在1.0左右,使兵团当地汉族每隔一代减少一半,完全有悖于建立兵团的初衷。在华南一些地区,劳动力短缺让非法移民更容易获得工作;他们的涌入和高生育率可能改变一些地方的族群构成。

现代国家不乏因人口的民族构成改变而分裂的例子。科索沃曾是塞尔维亚族的发祥地、文化和政治中心,但不断外迁和远低于阿尔巴尼亚族的生育率(Parant、Penev,2009)使塞族人口比例在近代持续下降,从1948年的23.6%降至1991年的9.9%(科索沃统计办公室),最终让科索沃独立形势不可逆转。前苏联在1991年解体时,俄罗斯族仅占前全境人口51.4%,在除俄罗斯联邦外的所有前加盟共和国中都是少数(Sakwa,1998)。尽管导致分裂的因素不一而足,但长期来看,人口构成的改变无疑是根本性的因素之一。这些前车之鉴值得中国警醒。

由于年轻人口急剧萎缩,中国未来可能面临年轻劳动力短缺,经济动力会促使中国成为移民输入国。实际上,一直支持中国计划生育的联合国人口基金会就建议中国引入移民。但由于中国规模太大,又不是传统的移民接受国,世界无法填补中国人口塌陷所造成的巨大窟窿。而且,如果真的大规模引入移民,那相当于中国付出巨大的代价不让本民族孩子出生,最后却把土地腾给外来移民。与本国出生的人口相比,外来移民在语言、文化和认同感上都不相同,基础素质上也有显著差距。对于那些因为限制政策未能如愿生育的家庭,这种现实于情于理何堪?然而,道义的说辞无法对抗经济规律和现实需求,当大量人口老无所依,社会普遍缺乏年轻劳动力时,外来移民将纷至沓来,而且很多人来了将不再离开。如何管理外来移民将是中国未来又一个挑战。

四、人口兴衰决定文明兴衰

中华文明一脉相承,历经“五胡乱华”及蒙元和满清的统治却历久弥新。这很大程度归功于主体民族顽强的生育文化和庞大的人口基数。《尚书》曰:“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意指天地是诞生万物的母体,而只有人才是万物的灵魂。《周易·彖辞》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将爱护生命看成是天地之间最伟大的道德。正是这种以人为本,重视生命的价值观赋予中华文明强韧的生命力。

其实,这种对生育的崇尚和家庭的重视,并非中华文明的特征,而是所有留存下来的民族的共同之处。基督教产生初期是个微不足道的宗教流派,但几百年后成为西方主流。社会学家Rodney Stark(1996)认为,基督教崛起的重要原因是禁止堕胎、杀婴和生育限制,使基督徒的生育率远超异教徒,逐步形成压倒性的人口优势。伊斯兰教认为父母不应该为是否生孩子而纠结,因为孩子只要出生自有安拉的照应。生殖崇拜的图腾和仪式更是广泛存在于各种文化之中。

中国是人口最多的国家,但作为一个文明,中国现在并无人口优势。如果将人类分成基督教文明、伊斯兰文明、印度文明和中华文明四大板块。相对较低的生育率已经让中华文明占世界人口的比例在过去200年中不断萎缩,从四个文明中人口最多降为与印度文明相似的末位,并将很快被印度文明大幅超过。即使在2015年全面放开生育,但如果无法显著提升生育率,中国占世界人口的比例将急剧萎缩,到本世纪末将变得微不足道,中国的分量将一落千丈,中华文明将彻底衰微。

影响文明兴衰的绝不仅是人口数量,还有人口质量、组织能力和凝聚力等方面的因素。但人口数量是基础,在其他因素相同时,文明的力量随人口数量上升。虽然人口多并不一定表示会强大,但人口急剧萎缩则一定预示着衰亡。一个文明或种族,不论其科学、文化或社会发展的成就有多高,如果在繁衍后代上长期处于劣势,最终必将没落。西方社会学之父孔德(1798~1857)就曾断言,“人口即命运”。

中华民族是世界第一大民族,庞大的人口基数是祖先留给我们最珍贵的遗产,也是维持中华文明相对独立和实现民族复兴的根基,但短短几十年内这个根基就可能被摧毁。如果无法逆转这种趋势,中华文明彻底衰落并非不可能。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1889~1975)被誉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历史学家之一,他的主要著作是12卷的《历史研究》,专门论述世界不同文明的兴衰。在人类创造的许多古代文明之中,中华文明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一个不曾间断的文明,但过去30多年,中国却义无反顾地以空前的方式大规模地消减中华文明的未来之本却浑然不觉,甚至沾沾自喜。正如汤因比曾言:“文明死于自杀,而非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