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塑胶跑道一样，人造草坪正逐渐成为很多学校操场的标配。但由于标准缺失。没有人可以判断一块人造草坪是否合格，因为人造草坪既没有辅料标准，检测标准又不完善。
6月29日，杭州外国语学校（下称杭外）高中部的学生结束了3天的期末考试，考试前一星期他们就已匆匆离校，考前复习是在家进行的。因为学校的人造草坪出现了问题。
6月17日，有杭外家长向《财经》记者反映，称学校操场有较大异味，经检测，人造草坪的苯、甲苯和二甲苯两项指标超标。此前多名学生在体育课后出现咳嗽、流鼻血等不适症状。家长们认为人造草坪影响了孩子健康，要求校方将其铲除。
铲除工作6月18日开始。为保证施工期间学生健康，校方调整了教学计划，学生回家复习。
《财经》记者调查发现，杭外草坪两项指标超标，直接原因是施工方使用的胶水有问题，更深层的原因则是人造草坪的标准缺失，以至于无法判断一块人造草坪是否合格，因为人造草坪既没有辅料标准，又没有检测标准。
和塑胶跑道一样，人造草坪正逐渐成为很多学校操场的标准配备。据业内人士称，国内人造草坪出现问题，杭外是首例。
为何铲除草坪
杭外是知名重点中学，事发校区是今年2月刚刚搬进的新校区。该校区由浙江外国语学院（下称浙外）建设，之后整体交付杭外使用。这是 2009年浙江省教育厅决定，将杭外变为浙外的附属中学，杭外原校区置换给浙外，由浙外为杭外建设新校区。
杭外原计划2015年9月整体搬迁。但因校方委托第三方环境检测机构对室内环境进行检测，结果显示，部分区域的个别指标“与标准仍有偏差”，故推迟一个学期搬迁新校。
校方对操场也有检测。校通报称，2015年10月，新校区田径场（包括塑胶跑道和中心人造草坪）完工。其建设单位、施工方按规定将塑胶跑道送至华东理工大学运动场地合成材料检测中心进行检测（下称华东理工大学检测中心），检测结果符合相关标准。人造草坪样本送至国家环保产品质量监督检验中心检测（下称国家环保检验中心），检测结果合格。
然而，今年2月，学校整体搬迁至新校园。进入5月后气温升高，陆续有学生家长和老师反映田径场有较大异味，部分学生上完体育课后出现身体不适。校方停止了田径场使用，对塑胶跑道进行喷水降温。
为查明气味来源，打消家长和师生顾虑，5月25日，校方与相关方面，邀请家长代表参与，对人造草坪、田径场塑胶跑道和户外塑胶篮球场分别取样，于5月31日，再次送往检测机构。
6月15日，华东理工大学检测中心对人造草坪样块的检测报告显示，送检的人造草坪样品7个检测项目有2项不合格，其中苯测定值为63.8mg/kg（限量值50mg/kg），甲苯和二甲苯测定值为733.8mg/kg（限量值50mg/kg）。上海建科检验有限公司对塑胶跑道和塑胶球场的样块检测结果合格。
该校人造草采购自北京火炬生地人造草坪有限公司（下称北京火炬生地），该公司坚称，他们提供的人造草产品是符合标准的。
6月17日校方决定将草坪铲除。
胶粘剂存疑
对于人造草坪样本的检测，为何前后两家检验机构出具的检测结果不同？
《财经》记者调查发现，国家环保检验中心的检测报告为2015年3月出具，而按杭外发的通告看，草坪2015年10月才完工，因此，很有可能检验中心拿到的检测的样本，为铺装前的人造草。而华东理工大学检测中心所检测的样本，则取自完工后的人造草坪。
一位国家环保检验中心的工作人员向《财经》记者出示了一份官方声明。声明称，该中心受北京火炬生地委托，按照该公司要求，测试样本的铅、汞、镉和六价铬四项重金属指标，测试结果为四项指标未检出。
对于人造草，国家有明确标准《体育用人造草》（GB/T20394-2013），该标准还规定了产品的物理性质和其他重金属指标等，所有指标都达标才能证明人造草产品合格。
因此上述工作人员强调，北京火炬生地以他们的检测报告对外声称其产品合格是不对的，杭州外国语学校的官方声明中称检测结果合格的表述有误。
北京火炬生地方面称，近日,他们再次向检测单位提交了样品进行检测，目前在等检测结果。
华东理工大学检测中心出具的检测报告中，样品特征一栏写到“草坪底背粘有已固化的胶粘剂”。该中心主任陈建定表示，两项指标超标的原因在于将人造草固定在地面时,使用了“高溶剂的”胶粘剂，她认为人造草本身没有问题。
多家草坪企业和检测中心工作人员向《财经》记者表示，学校草坪所用的草丝多为聚乙烯（PE）材质，和家用保鲜膜的材质相同，出现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人造草坪生产和铺设过程中主要用到两种胶，一种是人造草厂家在生产过程中将草丝固定在底布上所用的胶，一般使用丁苯胶乳；另一种就是在草坪铺设过程中，施工方将人造草固定在地面上所用的胶。
某人造草厂商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市面上大部分施工队在施工时会选用“万能胶”，也叫氯丁胶。北京火炬生地市场部总监李雯茜称，据他们所知，该事件中所用胶粘剂为氯丁胶。
目前常见的氯丁胶溶剂中含有苯类物质，如果施工队选用劣质溶剂型氯丁胶，苯类物质挥发就会造成相关指标超标。含苯类物质的胶粘剂已被限制用于室内装饰装修。
泰山人造草坪产业有限公司技术总监季兴德介绍，人造草厂家可以控制丁苯胶乳的质量，但由于大部分人造草厂家不负责铺设施工，所以施工队用什么胶水就不得而知了。
在杭外体育场地设施工程的中标候选人公示中，列名了三家中标候选单位，第一候选单位为江苏锦宏建设有限公司。浙江省招标投标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表示，一般来说是第一候选单位中标。
江苏锦宏建设有限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员告知《财经》记者，公司领导正在与有关部门对草坪事件进行调查。
人造草坪标准缺失
此次人造草坪事件，虽可能问题在于胶粘剂，但标准缺失难辞其咎。
国家体育总局体育器材装备中心体育标准部的工作人员告诉《财经》记者，现行有一个人造草的国家标准，不过仅为推荐标准，即《体育用人造草》（GB/T20394-2013）。该标准主要规范的是人造草的物理性能，如表面平整度，抗拉强度和回弹性能等。
人造草坪除了表层的人造草外，还包括下层的基础层、胶水和铺填的石英砂、黑胶粒等。北京火炬生地浙江地区业务一位负责人表示，人造草坪如果出现问题，除了胶水，在黑胶粒上出问题的可能性也很大。
人造草坪所用黑胶粒目前大多使用回收胶粒，如旧轮胎打碎的颗粒。该胶粒同样被用在塑胶跑道建设中。正规厂家会查明回收来源，并进行质量检测，避免使用有毒、劣质的黑胶粒。但也不排除有些厂家使用劣质颗粒的可能。
6月21日，央视财经《经济半小时》报道了，河北黑作坊使用未经质量检测的废料垃圾等，生产黑胶粒的情况。
对于这些辅料，目前没有相应的质量标准。而检测标准的缺失，让校方和家长无从判断人造草坪的安全性。
草坪出现异味后，华东理工大学检测中心使用《合成材料跑道面层》（GB/T14833-2011）标准对草坪样本进行了化学指标检测，检测出苯、甲苯和二甲苯超标。而该标准是用于塑胶跑道的推荐标准。
北京华安联合认证检测中心的一位工作人员称，将塑胶跑道的标准用于人造草坪检测不合适，因为两者的原料和可能散发的有害物质不尽相同。
但对于校方和家长来说，因为没有人造草坪检测标准，所以除了套用塑胶跑道标准之外，没有更多的选择。
据北京火炬生地方面介绍，人造草源于国外，至今已经历6代技术变革，传入国内的时间近20年，经历了由进口产品主导，到国产产品迎头赶上，最终占据超过90%以上份额的过程。
然而，人造草坪的相关标准却一直没有跟上。对此，国家体育总局体育器材装备中心体育标准部称，其只负责体育用人造草的标准制定，场地标准并非他们负责范围。
季兴德是体育用人造草标准的主要起草人之一，他坦言，人造草坪出现问题，杭外学校事件是国内首例。此前，有关部门和人造草行业内没有意识到草坪标准缺失带来的危害，也就没有考虑过制定标准。客观来说，人造草只是人造草坪的一部分，人造草也不是“毒草坪”事件的“元凶”，但此事件损害了整个行业的利益。
对于人造草坪场地的标准，他准备向有关部门建议，推动制定进度。近来“毒跑道”事件引发人们广泛关注，他不希望人造草坪重蹈“毒跑道”覆辙。
《财经》记者 吕方锐/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