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真菌”现身中国,科学界试图揭开超能力谜团

文/《财经》记者 辛颖 实习生 张子瑞 编辑/王小  

2019年04月24日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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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几年,都会出现一种耐药性强的“超级菌”。这次袭击美国的耳念珠菌,在耐药性上与中国发现的有所不同,但相似之处是不易察觉和致病性强。

一种感染后死亡率可高达60%的 “超级真菌”在美国暴发性流行。随后,中国有研究人员指出国内已确认出现18例感染者。4月15日,国家卫健委回应,目前国内所受到的威胁并不严重。且健康人群不易感染、无需特别防护。

此次在美国暴发的“超级真菌”是耳念珠菌。这种真菌通过血液、伤口、耳部等渠道感染,感染者大多会发高烧,并伴随各种器官衰竭、呼吸衰竭。各种常见药物治疗无效。

截至3月29日数据,美国纽约、新泽西和伊利诺伊等12个州感染者已达617例,近半数都在90天内死亡,已被美国疾控中心(CDC)列为“紧急威胁”。另外,有1056名患者携带真菌而没有感染迹象。

在中国出现的“超级真菌”尚没有展现出超强的破坏力,关键就在于已公开的病例中还没有表现出对多种抗真菌药的“超强”耐药性。多位专家向《财经》记者表示,不必过分恐慌,但鉴于其隐蔽性和暴发流行后的危害,医护人员应当做好消毒防控,并提高警惕。

超级真菌的“超能力”

所谓“超级真菌”,是对其威力的描述。 “超级真菌”特殊在于,首先这是一种不容易被识别出的真菌,非常容易同一种常见的普通真菌混淆;第二,致病性强;第三,“对多种抗生素产生耐药性,致死率高”。上海瑞金医院感染管理科主任倪语星向《财经》记者介绍。

2018年初,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检验科主任王辉带领团队,在一位76岁的患者身上分离到了耳念珠菌,这是中国首例被确认的耳念珠菌临床感染病例。

随后,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检验科主任尚红团队,从15名住院患者身上分离出耳念珠菌,相关文章已发表在国际期刊《新发现病原体与感染》。

耳念珠菌这个菌种就像一个大家族。北京大学真菌和真菌病研究中心教授刘伟向《财经》记者介绍,这个“菌种”的“菌株”都是不同的个体,“体质”也不一样,“就像你怕热、我怕冷一样,耳念珠菌不同的菌株对药物的敏感性也是不同的,有的对药物就很敏感,有的就体现出高耐药性”。

中国工程院院士、第二军医大学长征医院皮肤科教授廖万清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2018年,北京某医院新生儿重症监护室也出现2例,由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医学科学院鉴定。至此,中国已确认了18例“超级真菌”临床感染病例。

事实上,同美国2016年起开始集中暴发“超级真菌”的情况不同,中国的18例耳念珠菌感染病例系陆续散发个案。

“临床上,通常将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病原体引起至少3-5人的感染,才认定为出现流行感染趋势。”倪语星说。

尚红所在医院检测出耳念珠菌的15名患者出现的更早,分散在2011年1月-2017年10月期间。且并非15人全部被感染,还有部分携带菌株的患者并未因此致病。

2018年,北京感染的两名患儿在2个月后均治愈出院,而北大人民医院76岁的老年患者的周围也并未发现感染者。

在耐药性方面,美国疾控中心已经发现对现有的三类抗真菌药物全部耐药的病例。在美国,大约90%的耳念珠菌对氟康唑具有抗性,约30%对两性霉素B具有抗性,并且不到5%的人对棘白菌素具有抗性。

中国已有病例情况则不同。王辉在文章中指出,两性霉素B、氟康唑、卡泊芬净都没有出现耐药情况。而尚红在沈阳所分离的15例耳念珠菌均已经出现对氟康唑的耐药,但另外几种常用抗真菌药仍然有效,如5-氟胞嘧啶、伊曲康唑、伏立康唑、两性霉素B。

不过,在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真菌学国家重点实验室黄广华的后续实验中,研究人员发现,用氟康唑等一线抗真菌药物持续作用48小时或更久,便会诱导出耳念珠菌的耐药性。

刘伟分析,真菌暴露于药物时,通常情况下都会对药物的压力做出相应的反应,表现为真菌本身的一些特性发生变化,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物学现象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已经出现耐药性了;对其耐药性的判断,必须通过规范化的药敏试验方法,测定药物的最低抑菌浓度后,依据耐药性判读标准来判断是否达到耐药性了。

实际上,“超级真菌”到底是如何产生并且迅速在全球蔓延开来,至今仍是科学界的一个谜团,研究人员已经用上了基因测序等各种前沿手段,来探索“超级”耐药性的影响因素。

每隔几年,都会出现一种耐药性强的“超级细菌”,然而较为少见的“超级真菌”更为棘手。美国塔夫茨大学真菌学研究团队中指出,与抗细菌药物不同,有用的抗真菌药物的种类数量非常有限,只有三个主要类别。并且真菌和人类一样属于真核生物,这使得难以找到可以杀死真菌但不会杀死人体细胞的药物,寻找新药的机会也大大受限。

“仅就目前而言,中国发现的耳念珠菌在耐药性上与美国的超级真菌还有所不同,但在不易察觉和致病性强上的问题还是相似的。”倪语星说。

国家卫健委抗菌药物临床应用与细菌耐药评价专家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徐英春公开介绍,第一,耳念珠菌在国内发生仍属个案,并且没有集中暴发。第二,中国耳念珠菌耐药情况并不严重,绝大部分广谱的抗真菌药都可以治疗。第三,中国耳念珠菌的致病性并未显著高于其他真菌。

国际期刊《Clinical Infectious Diseases》曾发文介绍,科学家对来自南亚、南美和中东的耳念珠菌流行样本的基因测序结果表明,它们的基因差异显著,有着明显的地域特色。因而,避免不同菌株的交叉感染十分重要。

持续监控以防暴发

目前,全球已有30多个国家和地区发现了“超级真菌”。

全球首例确诊的耳念珠菌感染是在2009年,一位日本医生在70岁患者的耳部发现了这种真菌,因而取名为耳念珠菌。此后,耳念珠菌也曾在欧洲流行,有记录的感染有数百例。

虽然治疗难度较大,但只有新生儿、老年人等免疫机能较差的人群,才容易被感染。加之耳念珠菌可较长时间寄生于人的皮肤和医疗器械设备之上,主要的传染发生在院内,尤其是ICU重症监护室。2018年在英国暴发的超级真菌感染,其罪魁祸首就是医院内一支共用的体温计。

今年3月,国际期刊《感染控制与医院流行病学》发表的文章指出,耳念珠菌可以在医院设备的表面上存活至少7天,分析“超级真菌”感染者的特征发现,这些患者常常经历多种医疗干预,包括外科手术,机械通气,血管导管插入术和胃造口管放置。

虽然感染后或治疗难度大,但耳念珠菌没有孢子,因而不会通过空气传播。多位专家表示,健康人并不需要为此做特别的防护措施。只是易感人群应尽量减少前往医院和人员密集的场所。

在院内防控方面,较为重要的是及时发现和控制传播两个环节。

及时发现有一定难度。“耳念珠菌,跟我们常见的白色念珠菌是非常相似的,两者混在一起不容易区别。如果用低级别的治疗方法去应对高级别的对手,那情况可能会更糟糕。”倪语星指出。

另一方面,对耳念珠菌的鉴别存在一定困难,传统的生化鉴定方法很难鉴定,目前主要依靠质谱技术和分子生物学技术。

“确实有不少医院还不具备检验能力。”倪语星介绍,首先检验人员要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和经验才能意识到耳念珠菌的潜在可能性,进一步考虑单独鉴定。此外,检测耳念珠菌的质谱仪较为昂贵,很多医院都没有配备。

刘伟认为,对于耳念珠菌,分子生物学检测也是一种可靠的菌种鉴定方法,一般的三级医院都可以实现,也不需要特殊的经验,但是要求检验人员具备专业的知识,并严格按规范操作。

此外,“超级耳念珠菌”在常规消毒手段下很难消除。有媒体报道,纽约市西奈山医院去年一名老年男子在手术后感染了耳念珠菌,老人最终在重症监护室隔离90天后死亡,而这种致命真菌却仍在他的病房中存活,院方为此甚至拆除了部分天花板和地板。

不过,中国目前的已有病例都得到较好的控制,王辉在其文章中介绍,硫酸铜在实验中对其分离出的耳念珠菌表现出杀菌作用。

大部分城市和医院还没有出现耳念珠菌感染,因此在院内防控方面,倪语星建议,“现有的病例仍较少,对耳念珠菌的情况需要密切注意。但也不要过分紧张,其实医院总是处在面对未知病菌的状况下,做好标准的消毒与杀菌,发现后立即隔离,就是目前对医患人员最好的保障。”

国内的研究者已经在密切检测耳念珠菌的发展情况。廖万清此前介绍,广西、内蒙古、浙江、江苏、海南、广东、河北、陕西等很多个省区多个地区的院士工作站都在持续监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