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妞的“经济头脑”炼成记

入围选手/陈莹  

2019年10月21日 12:51  

本文11134字,约16分钟

本文系财经青年投资家写作大赛入围作品。

(一)回到城市

陈大妞的妈妈琼娘到广东的时候是1979年,正赶上改革开放。因为琼娘经常在陈大妞耳边叨叨这段故事,所以陈大妞几乎是倒背如流的。

“那时候,在海南,真是穷啊!因为出生在海南,海南简称琼,你外公就给我取了‘琼’字做名字。但是我不服气啊,虽为‘琼’但不要做‘穷’人!”琼娘是这么对陈大妞说的。

“在那里,那有什么吃的啊!不用上课的时候就要要上山割胶,家里又没有什么吃的可以带上山,割胶又累又饿,只是下山的时候能挖点木薯回家就很高兴了,偶尔打到点山猪什么的,就有肉了,关系好的几家分着吃,加餐了!上课的时候,在学校吃饭,盛饭的人拿‘大拇指公’扣着碗边一勺产下去、拉上来,再把‘手指公’一抽,饭就踏了一大块,就是一碗饭了!米不够啊,怕不够那么多学生分啊,又都是年轻人!同学之间谁带了酱油咸菜,熟的分得到一点,就是很好的一顿饭了!”琼娘总是岔岔不平的回忆着,可是又满脸无奈,眼神微微暗了下去。那时她的父亲言兼是医生,因为文革时被划为地主成分,就下放到海南农场去锻炼了,在那里认识了从鹅城去支援的王冰,结了婚2年后就生了琼娘。

“后来跟你爸爸结婚了,听老乡说广东要搞改革开放了,需要年轻人回来建设。就问我们要不要回来。”琼娘说起“改革开放”眼睛又亮了起来,“那时候我们哪里懂什么是改革开放,我想到能离了那十万大山,到城市去就好了,起码能吃饱。就叫老乡帮忙申请调回鹅城咯!”说到这的时候,琼娘总是很高兴的,圆圆的脸上满是希望的光,她立志要回鹅城的时候,就曾暗下决心一定要争口气,出人头地,以后回去山沟、回去农场、回去连队“威风”一把,要让曾经看不起她的人艳羡的得不行。

“说真的,我是很感谢国家出这个政策的。我和你爸爸在80年代先后拿到调令,就回来鹅城了。回来的时候,还有单位接收,你爸爸去了计生办;我就想着要赚钱,要让日子好起来,就想办法去了粮店。”琼娘的丈夫陈合是一个勤学踏实的潮州男人,很有上进心,只是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又多,他是老大,所以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早早就离了家跟着亲戚到海南去谋生。大妞是琼娘与陈合的第一个孩子。

在大妞的印象里,粮店是一个很神气的地方。那时候粮店总是人来人往,热闹得跟菜市场没什么差别,似乎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几日清净的,除非是刮大风下大雨的日子。如果赶上中秋、春节这些节日,还有供应的花生、瓜子等,排队的人更是“见头不见尾”。粮店里一共有6个人,除了大妞的母亲琼娘之外,还有两个付粮员、一个会计、一个出纳和一个站长,总是忙不过来。琼娘也是付粮员,要负责上下货、称米、打米、卖米等活计,因为工作积极勤快,嘴甜,记性好,来买米的人再多,也不会出现把3号米打成5号米等打错米号的情况。甚至在论斤称时,几乎都是一称一个准,被称为“一秤准”,考核评定的时候总是能拿优。因此,不仅站长欣赏她,很多顾客也很喜欢她,常常来找她买米。

琼娘其实长得并不很漂亮,微圆的国字脸,浓眉大眼,只是眼睛黑白分明,特别有神,一笑起来脸颊漾着浅浅的酒窝,让人看着莫名的增添几分亲近感。在文革期间,他的父亲言兼因为是医生的缘故,成分划为地主,时不时要挨批斗、接受教育。除了个别几户,周遭的人大多看不起琼娘他们一家。但这在琼娘看来却是“没关系,现在你看不起我,他日我定要你刮目相看!”,所以她说话做事果断干脆,带有一股子男孩子的飒爽英气。但老话又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由于从小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琼娘在一些事情上又是那么认死理且抠门。

粮店这么一个来往人多且鱼龙混杂特殊的地方,琼娘因为人爽快,又对那些老顾客提供便利,例如利用下班时间帮他们加工米粮,让他们第二天来买米的时候不需要多排队等,颇是熟识一大帮子的人。

粮店是5点就下班的,在夏天,天空得到7点才开始慢慢黑下来,琼娘便觉得这档子的空档应当做点什么事情好。

鹅城人都爱吃河粉。河粉是将米洗净后磨成粉,加水调制成糊状,上笼蒸制成片状,冷却后划成条状而成;形状约一指宽扁,在滚水中焯熟之后捞出,雪白嫩滑,浇上一大勺骨头熬制的浓汤,淋上一小勺卤肉水,撒上一把葱花,顿时便有一股子鲜香弥散开去。一碗河粉,价格不贵,好吃又耐饱,颇受当地老百姓喜欢。

就在琼娘暗自琢磨的时候,粮食局决定要做河粉来售卖,分别由每家粮店承包。那个年代,正是提出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时候,鹅城因临近深圳,更容易接收到深圳传导过来的开放思想,一部分有胆子的人都尝试下海经商。琼娘是一个倔强要强的女人,她始终在心里记着她曾暗自许下的誓言,也一直发奋努力地奔着目标去努力。因此琼娘知道消息后就寻思着,能不能以个人名义承包下来。而对于增加卖河粉这个任务,粮店里面的人其实各有看法,因为每天河粉蒸出来、送到粮店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下班了,大家都着急着回家做饭带小孩,有那么两三个人其实是不太愿意接这个活的。站长正在发愁的时候,琼娘私下里找到站长,提出以每斤比进价5毛钱再多2毛钱的价格,承包每天卖河粉的任务。站长一开始不太同意,琼娘说“你让我试一周,如果卖的不好,亏了,我自己负责,赚了,我就按商量的7毛钱算给你。反正你不会亏,店里也不亏。好么?!”站长又想了想,觉得琼娘平日里心思活络,擅长与人打交道,说不好,真有戏,便答应了她。

琼娘接到可以等粮店打样之后在门口支一小摊卖河粉的消息,心里非常高兴。因家里人手多,大家一起商量分工安排,他们打算把河粉分两份,大部分卖给附近的酒店、饭店、小食馆等,余下几十斤做零售;每天下午5点之后她父母来粮店里帮忙卖河粉,陈合和琼娘负责去给酒店饭店送货,至于大妞因为就读的学校离粮店不远,就自己到粮店去写作业。就这么全家总动员,把卖河粉的事干了起来。

(二)第一桶金

琼娘揽下了卖河粉的活,其实并不轻松,每天的任务是400—500斤,这在当时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河粉不能隔夜,一旦隔夜,第二天起来就发酸了。虽然已计划将大部分卖给附近的酒店、饭店、小食馆等,但还是有难度的,毕竟他们刚刚举家从海南回来,认识的人并不多。该怎么办才好?!幸好卖河粉的事,从通知到落地还有10余天的时间,让琼娘他们去想办法。

琼娘一家住在鹅城的中心城区,离粮店不远。80年代,鹅城的中心城区也就是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最热闹的一条商业街也就大约400米长,商业街西面是一个大市场,占地约30000平米,粮店就在市场西面入口的对面;商业街北面尽头右转走出去约200米有一家酒楼,是当时中心区中比较好之一的酒店,叫“金华宾馆”,这是离粮店最近的酒店,再远一点就是在约2-3公里以外西湖边上,有一家“鹅城宾馆”,从粮店骑自行车运货来回需1小时。这两家酒店都是国有产业,没有认识人,没有门路,轻易是难以打开合作大门的。但如果能跟这两家酒店合作,即使是其中一家,也能解决不小的销量。

琼娘几天来都睡不好觉,白天上班忙没办法多想,只能见到老顾客逢人就问是否认识国资委或者是这两家酒店的人,老顾客几乎都被她打听个遍,所得信息不多。中午休息的时候,琼娘闲不住,先后跑了两家酒店和周边其他的小饭馆去联系卖河粉的事,小饭馆还好说,因着粮店的关系认得琼娘,即便不一定很熟,也能谈上一谈,有几家小店也敲定从她这里进河粉,但是要的量都不多,大约20-30斤,几家店加起来,也就才100来斤的样子,还有大头没有卖出去的;而那两家酒店,琼娘或陈合都去了几次,但在前台忙的人都不负责进货,进货的人他们压根见不着。

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琼娘急得睡不好,晚上翻来覆去,脑袋里就是那一浪一浪白花花的河粉河粉河粉,心底把自己和丈夫认识的能打听消息的人滤过来滤过去,唯恐漏了谁、错过了重要信息。琼娘就想不明白了,那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平时屁大的一点事随便就能传开,关键时候了要找个人牵个线,怎么就那么难!

就在琼娘着急上火的时候,陈合带回来了好消息。

“我终于找到你要的人了!”陈合兴奋地说。

“快说!”琼娘实在等不住了。

“这几天我们单位到下面街道去检查计生工作,刚好我在的那组,是负责西湖那片的桥西街道。跟他们闲聊的时候,说起这事,有一个小兄弟说他的亲戚是在西湖宾馆工作的,他可以问问看,能不能帮上忙。”陈合快速的说着,“前几天没敢告诉你,是怕不成,让你失望。今天他来告诉我,说他亲戚同意我们去聊聊。今天晚上我们早点吃饭,趁天没黑赶紧去认识一下”。

琼娘很高兴,寻思了一会,下午下班回来的时候,从粮店买了几斤米丝做伴手礼,准备带去给牵线人和他的亲戚。这天晚上琼娘和陈合早早就吃了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看起来挺精神的,就出发去了鹅城宾馆。

陈合在计生工作上,也是一把能手,善于做工作,不像别的人一去检查就气势汹汹,也不会看到街道工作达不到标准就硬逼他们“乱抓大肚婆结扎”来充数完成,甚至还会教他们怎么更好的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因此,在同行中口碑不错。桥西街道的小兄弟周建军就是因为敬佩他的为人,才决定介绍他的哥哥周建国,也就是在鹅城宾馆工作的人,给陈合认识。

上天还是眷顾勤奋的人的。合作的事情出乎琼娘和陈合意料的顺利,周建国恰巧就是负责鹅城宾馆每日收货验货的。他见陈合与琼娘都是老实人,而且粉是粮食局出来的,不是外面随便拿来卖的,质量上是有保证的;价格也算合理,1.2元钱一斤,如果当天验货不行,还可以退的,于是果断地敲定先要200斤。而且还把他们介绍给了金华宾馆那边的同行,金华宾馆一看鹅城宾馆一下子定了200斤,也就定了100斤。

一下子打开了两个兴旺酒店的大门,陈合两口子激动得又是一整晚睡不着!

很快河粉就来了。每天下午4点多,河粉就从粮食局运到了粮店。河粉的成色很是不错,劲道合口,既不会软,一煮就糊,又不会太硬,难以煮透。留下了50斤左右零售,琼娘和陈合就分头送到各店家去。

琼娘和陈合每人每天最少负责运送两百斤,有的时候遇上陈合加班或出差,琼娘还要多送一些,很是累人;倘若遇上天气不好,特别是台风天,也得咬着牙骑自行车在风雨雷电中来去,没有坚强毅力的人事没办法坚持下来的。每每辛苦得难受,感觉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琼娘总会想起小时候在大山里肚子吃不饱、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想起那些恨不得朝她脸上吐唾沫、恨不得把她踩到尘泥里的白眼刀子,而后又想起每日至少200-300元的进项,又咬着牙坚持把河粉卖下去,自此,腰腿也落下不少毛病。

这一卖就卖了8年。8年间,下班后除了粮店值班的人,其余的人都回家享受家的温暖,而琼娘一家风雨无阻,努力奔跑在路上送货,尽心竭力的做好河粉的生意。因为她的河粉价格公道不乱抬价,且品质有保证,深受顾客信任。后来,粮食局又做出了菠萝包,也是像河粉一样分派到琼娘所在粮店的任务,站长看到琼娘把河粉生意卖得那么好,便又把这卖菠萝包的任务承包给了琼娘。而那些与琼娘合作的酒店、饭店等,知道这事后,主动来找琼娘商议合作的事。一下子,琼娘就把菠萝包订了出去,不用再像当初那般,为了找销路愁得睡不好,嘴巴谈到磨起泡,合作的事还没影。

这么一来,河粉与菠萝包一起买,每天家里的进项又增添了好几百,一个月下来收入也有上千,很是可观的。琼娘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迅速进入万元户行列。

(三)第一笔投资

尽管琼娘掘到了第一桶金,但是这“金”来之不易,每一分每一毛都是“血汗”换来的,倍感珍惜,从不舍得乱花,不论买什么东西,都一定要货比三家,把价格压了再压,即使能再便宜一分钱也是好的。好比买衣服,她从来不买超过5块钱的衣服,如果能扯布做衣服,那一定会扯布,因为这样最便宜。比较舍得的,就是在吃食上,因为家里有老有小,自己与陈合正当壮年,最是要吃肉的时候,所以在这方面,琼娘是相对比较大方的,但也是有限制的,每顿两荤两素一汤。此外偶尔还买一点花生、瓜子做零嘴,生活已是比许多人家好多了。

琼娘的河粉、菠萝包买卖生意,一直做到了1991年。在大妞的记忆里,每天放学她总是写完作业,就到河粉摊上帮忙清点货款和收拾装粉的框子。大妞隐约觉得家里是挣了钱的,但是并不见她母亲给她多添置衣服或者玩具什么的,即使大妞看上了哪个玩具想买,但是每每看到她母亲不赞成的目光,就不敢再说了。或许因为大妞是女孩子,又或许大妞亲眼见到她母亲做买卖的不易,所以即使被拒绝了,也不会哭泣吵闹,而哪一天如果得了一件梦想很久的东西,大妞会倍加珍惜,反复握在手中抚摸,甚至跟它说话,即使那物件只是一块橡皮。

琼娘盘算着手中的积蓄,做生意几年下来,加上省吃俭用,存了十来万。她的心思又活动开来。她认为,老话是对的,银子银子,能流通出去才是活的,不然守着也就是个死物。而这么花,也是有讲究的,拿来做生意固然是好的,钱生钱,谁不爱?!但是风险也是不小的,看不准市场,赔了这点血汗钱,哭都没地去!放银行,也不是不行,只是银行的利息就是那么多,即便能涨,长远看也多不了多少。

为这事,琼娘与陈合没少合计。

不久,市里发出动员令,号召全市人民一起来建设鹅城,喊着“80年代看深圳,90年代看鹅城”。这么一招呼,从全国各地特别是内地城市纷纷涌来了一批大学生,他们是很想到广东来工作的,但是又担心广州、深圳的生活成本太高,刚好鹅城放出这“狠话”,戳中了他们心窝,呼呼地拎着简单的行李就奔来了。顺带还招来了周边地市的炒房团,掀起了“炒地皮”的热潮。

琼娘与陈合一看势头不对,几年间地皮蹭蹭的翻了几番,市里到处在搞基建,地皮俨然还要继续涨价。若是80年代初,他们对这个房子、地皮一类事情,是想都不敢想的,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现在不一样了,手里有几个闲钱,置些物业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他们夫妻两思前想后,反复盘算,觉得还是买块地比较合适。特别是在琼娘的眼里,买地几乎是最好的选择了,不信你看小说都有写,以前的豪门大户哪家不是有钱就买房买铺子的。

于是,琼娘与陈合开始到处打听哪里有合适的地皮。

但这买地皮也是有讲究的。首先,地皮价格已经被炒起来,即使能卖也是有限的,地段好的还不一定能买上。其次,有人是专门做炒地皮生意的,琼娘他们只是给自己买物业投资的,这么一来,看上的地皮难免被人家抢买了,又或者会被哄抬价格。因此,几个月下来,他们都没有物色到合适的地皮,要么是地段好但价格高;要么是地段价格都合适,但一打听说是鱼塘填起来的,就怕盖了房子会不牢;要么就是地段价格都合适,也没有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毛病,但请来看风水的师傅说不合他们夫妻,总之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瑕疵。

琼娘开始感觉得有点灰心了,想要放弃又觉得不甘心,凭什么她就买不到?她就不信真的买不到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市郊与中心区的城乡结合部,琼娘与陈合终于找到了一块地皮,方位合适,地段也不差,虽然现在还不是很繁华,但是周边已经陆陆续续在建设配套的市场、医院、学校等等。而与之相邻的几块地都已经卖出去了,就是中间还有一快较小的,因为这块地四面有两面是挨着别家的地,另外两面面对的又是小街小巷,看上这里的人大多有开铺子的想法,但是这样的地理位置实在不是做商铺的好地方,很多人来看了摇摇头,又走了。琼娘与陈合咬着这点,把地价压了又压,但其实心里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很在乎,因为他们是打算建成套房出粗的。最终,他们以600块钱一平方米的价格,买了那80平方的小地,总价不超过5万。

那一夜,难以入眠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激动心情了。尤其是琼娘,她总感觉不那么真实,她把买地合同压在枕头底下,每隔三五分钟就要伸手去摸一摸,似乎只有摸到了合同,她才觉得买成了地的事情是真的,心里才感到踏实。

隔年,理顺了买地后续的各种事情,拿到了土地证,琼娘与陈合请人画了图纸,请施工队按着图纸把房子建了起来,算上天台共4层半,每层为一个套间,租给外来务工人员。

建房子加上装修,拉拉杂杂的费用加起来大约6万左右,算上买地皮的4.万,原来做生意存下来的钱,迅速没有一大块,余下2-3万的零头,琼娘心里虽然欢喜,但拿在手上的钱一旦少了,她就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小时候的苦日子,然后就又会暗下决心要求自己要更加努力挣钱。

只是好景不长。2年后,也就是1991年,粮店倒闭了。琼娘成了下岗工人,经济来源一下子断了。

(四)后来的创业

1991年,粮店倒闭,大妞的母亲琼娘下岗了。虽然工作没了,但是她怀孕了。因为大妞的视力不好,按照政策可申请批生二胎;同意的批复1989年就拿到了,可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不想在下岗的这一年春天,意外的惊喜来了!

“既然又有孩子了,这几年家里也有点积蓄了,你就不要再去找工作了,在家里安心养胎、照顾小孩吧!加上我的工资,养你们母子三人,还是能应付的。”陈合劝琼娘,“况且眼下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可以考虑。你认为怎样?”经过几年的能力,陈合拿到了电大本科文凭,弥补了学历之缺,加上业务熟练,已经升任了正科级干部,工资收入也比以往要好了许多。

“也好。劳累了那么多年,就当在家放个长假吧!”琼娘很爽快的答应了。

1991年底,他们的老二乐乐出生了,是一个男孩,琼娘觉得这是她36岁生的,也是高龄产妇“老来得子”了,所以疼爱非常。头两年,琼娘勉强还能在家坐得住,孩子小,琐碎事情多;以前大妞都是她的母亲王冰带,到乐乐出生的时候,母亲上了年纪,身体不那么好了,所以照顾孩子的很多事情,琼娘都要亲力亲为,有的几乎是要从头学起。到了第三年,老二去上幼儿园,家里又开始清静下来,琼娘就闲不住了。

陈合的兄弟娶了一北方姑娘,杏眼柳叶眉,身材火辣,原本应是清秀靓丽的姑娘,美中不足的是左脸颊从眼睑到颧骨部分,有一块鸦青色的胎记,于是被身边的朋友安了外号“青虾”。一块胎记虽然遮住了她脸上的美好,但却遮不住她的聪明才智。她做生意着实是一把好手,十八岁就从东北单枪匹马的闯到广东做生意,到结婚的时候,已经独自在商海上经了10年的风浪,对药材一行的买卖十分老道,在认识琼娘之前,主要是把从广东批发的药材倒买回内地。她也是性格爽快之人,跟琼娘一拍即合,决心一起把药材买卖做上一个台阶。

琼娘与青虾反复研究了鹅城的药材市场,觉得还是以酒店供应商为主。这方面,琼娘可是有基础的。虽然三年多没有做生意,但之前熟悉的酒店联系还是没有断的。有以往的合作在前,琼娘与青虾很快与酒店达成了合作协议,并经他们推介,中心区内新开的生意比较好的几家大酒楼都愿意试试他们的货。

虽然90年代的物流并不发达,但琼娘与青虾都是勤快的人,他们早上5点就做大公共车到广州药材集贸市场去选买药材,以虫草、鹿茸、花旗参、天麻、当归等名贵药材为主,以菊花、红枣、枸杞等常规的酒店消耗快的药材为辅。晚上八、九点回到鹅城,把药材整理好,理清各家酒店要的货量,之后才洗漱休息。所幸两家住的也不远,又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大约晚上12点就把各种东西清点好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就积极送到各家酒店去了。因为是亲自去市场挑选回来的货,品质都是好的,酒店验过之后就收下了,约定好每周结一次货款。

药材这行水很深,懂行懂货的话利润自然是可观的。例如在当时品相好的冬虫草进货是900元一公斤,卖给酒店是1500元一市斤;味道甘苦够劲的花旗参70元一公斤,卖给酒店就是700元一市斤。菊花、红枣、枸杞等常规的药材,虽然是薄利多销,但是要的量大,利润最少也有2、3万。

一开始,事情都是挺顺利的。酒店结账也是很及时的,有时候量大起来,晚饭时间酒店那头也催着他们快点补货送去。

琼娘与青虾便每周一都到广州拿一次货回来备着。看上去容易说起来难,干的都是体力活,其中也不乏凶险的事。好比有一次,台风天,狂风暴雨,他们乘搭的大公共车追尾了,剧烈的碰撞震得青虾一头磕在了挡风玻璃的铁皮包边上,把嘴唇挂裂了,满嘴鲜血染得红红的,她以为完了,原本不好看的脸要配上兔唇了。后来到医院一看,还好,伤口不深,只是看着吓人,过个一年半载也就慢慢恢复了,连伤痕都看起来不是很明显。

两年辛苦下来,琼娘与青虾赚了不少钱,各自又都把原来60多平米的老房子卖了,换成了100多平米的大房子,手头的积蓄也蹭蹭涨到六十多万。

到了1996年,鹅城中心区的酒店遍地开花,因为竞争特别大,个别酒店生意开始走下坡路,琼娘与青虾负责供货的酒店中有一家就是这样。一夜之间,酒店老板卷款跑路,欠下她们4万多的药材款没有付清。她们看着这生意的形势不对,因为害怕再来这样的情况,两人文化程度都不高,又不懂法律,不懂签合同协议,又不像现在有信用记录,被赖账了只能自己哑巴吃黄连,所以两人索性把所有的账理清了,把药材生意了结了。

(五)孩子们的选择

对于琼娘一路以来做的各种生意,大妞是知道的。但是因为自己文化程度不高,吃过苦头,所以琼娘对大妞的学习要求很严很高,生意上的事一般不在大妞面前多说,认为只要大妞好书就够了,生活上的事情家里都会给安排好。

这点在于大妞看来,其实并不好。在她小的时候,因为物质条件并不丰富,各种交换买卖也并不特别发达,而且家里对于钱财方面,对大妞要求非常严格,买什么东西、为什么买、买多少等等问题需要说的很清楚,父母才会考虑是否同意买这样东西。久而久之,除了初中高中时期偶尔带个一两块钱买瓶矿泉水,读书又是穿校服,最多也就是买个合脚的鞋子,大妞买东西兴致是不太高的。等到她成年工作之后,大妞发现自己并没有学会很好的规划自己的收入,不怎么舍得买东西犒劳自己。换句话说,女人要懂得爱自己,可是大妞做不到,总是先考虑了家人,把钱都用在了他们身上,最后想给自己添置点什么的时候,才发现钱不够了。

大妞也不是没有机会学习理财的。在大妞本科毕业之后,家里曾送她到澳洲留学,选的是会计专业。她母亲琼娘一直很希望大妞能够在会计金融方面有所深造,将来可以到银行工作。但大妞觉得已经晚了,她对涉及数学的知识一点都不感冒,所以本科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选这方面的专业。留学中介告诉大妞,说国外的会计是商科,对数理知识要求不高,很多在国内读文科的本科生,出国都选这个专业;而且这个专业容易申请好的学校,澳洲缺注册会计师,将来若想移民是很容易的。陪同大妞一起去留学中介的琼娘,听到会计专业就已经很满意了,不消说其他附带的好处,极力怂恿大妞去读会计。大妞思忖良久,答应试试看。

大妞知道,他们家后来生活真正富裕起来,靠的并不是早年间她母亲做的那些生意,那些生意上的赚头只能说是有了良好基础。真正挣钱的是在1996年,她母亲琼娘跟着朋友学炒股票,每天雷打不动的到证券公司报到,学看走势图,学长短线交叉买进卖出。琼娘还是运气好的,压中了几只股,其中一只是她的药材情结作祟买的一个医药股份,居然几年间每股价格从5元涨到50元,再涨到100元,高峰期还上过200多将近300元,通过采取长短线交叉操作,琼娘在这只股上就赚了三四百万。所以在琼娘看来,金融是美好的。

大妞在澳洲学了一年会计,只有两句话是牢牢记着的:一是风险越大的投资,回报率越高,反之亦然。二是几种金融产品的风险高低情况是:保险风险最低,基金风险率高,股票风险最高。这两句话对于大妞来说,是非常实用的,是她母亲不懂且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的,但后来大妞成婚成娃后,就是按着这个理念去选择理财产品的。

一年后大妞觉得她实在不是学会计的料,费了几番唇舌说服父母后,毅然放弃了会计学,转为商法学并在第二年顺利毕业了。回国后,考了公务员,加入了早九晚五的规矩生活。

在大妞看来,她这辈子最缺的大概就是经济头脑、理财知识。后来身边很多的公务员朋友开始做起兼职微商的时候,大妞对这事也是抱着观望的态度,不敢试水的。因为自己这方面知识的欠缺,大妞希望她的孩子们能在这方面有所改变,而这个改变,并不是如她这般,等到长大了再来学习培养。所以从她孩子懂得分辨钱和钱的用处起,大妞就努力培养孩子的经济头脑,例如给他讲解保险和股票,鼓励他做家务以此换取“劳务报酬”(每次按量计价)等等。但困扰大妞的新的问题产生了,长期这样下去,孩子会不会变得唯利是图,甚至不愿意多帮助家里人,一旦帮忙就要像家里人索要报酬?在这个问题上,大妞一直是无解的。

可是这些问题,在大妞的弟弟乐乐看来,是可以理解的。

乐乐出生的时候,跟姐姐情况不一样,家里条件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又因为是最小的男孩子,几乎是在溺爱中长大,往往有求必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无需为钱物发愁。乐乐也曾跟在琼娘的屁股后面看着她们卖药材,在这买卖一事上面,天分比大妞足,很是喜欢做生意这事。在他看来,他母亲琼娘做生意,可比他父亲的公务员有趣多了,公务员要看领导脸色,早九晚五不自由,做生意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客户,时间可以自由安排。所以他立志不要去做公务员,而要自己做生意。

当乐乐好不容易把本科念完之后,就再也不肯读书了。他认为自己出来创业,比深造更重要,继续深造对于他来说意义并不大。他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凭他多年以来对车的热爱和研究,开了一家汽车高端保养维护及二手车买卖的店。他遗传了琼娘活泼开朗的性格,因为从小不缺吃穿,做事大方,交友广,车行的生意虽然一开始没什么盈利,一年后情况开始有所好转了,之后逐步蒸蒸日上,乐乐又开始琢磨起了汽车报废零件回收的生意。

相比大妞,乐乐是比较善于理财的。大妞在理财上遇到的难题,乐乐是从来没有遇见的。所以对于他姐姐教育孩子上出现的问题,乐乐是不明白的,他觉得人的劳动没有平白无故的付出的,既然付出了,等价交换回报是应该的,即使那份回报只是一颗糖,也是应该的。

对于一点,大妞和乐乐经常会争执起来,并试图说服对方,结果发现都是徒劳的,常常面红耳赤争论了一番后,各自还是保持己见。或许对于这个问题,往后他们还将争论下去,也有可能哪一天其中的一方被另外一方说服了。

 


创作手记

谨以此文向负重前行的祖国致敬!向奋力拼搏的父辈们致敬!

一个人的理财观深受一个时代的影响,深受原生家庭的理念影响。70年以来,有两个重要历史事件,一件是文化大革命,另一件是改革开放,极大地影响了50后及他们的下一代(80后),乃至孙辈(10后)的理财观。本文并不是试图去阐述这两件重要历史事件,而仅仅是打算讲述一些发生在一位80后姑娘身上的关于投资理财的故事,这些故事,更确切地说是这位姑娘理财观的形成之路,这些观念传承自父母辈,而她父母的思想观点又是受到了一定历史条件影响,这些思想观点经过这位80后姑娘“吸收净化”之后又传递给了下一代。笔者无意中发现了《财经》这次举办的比赛,私以为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想通过分享这样一个个人随共和国成长而理财观日趋成熟的故事,来为祖国母亲70周年生日献礼。未来的一代将面对的是更加蓬勃发展、更加形势复杂的经济环境,因此,笔者也希望借此次活动让更多人关注儿童经济学教育,让下一代能够有机会接受更多更好的经济学教育。

特别感谢《财经》提供的这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