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经济总统”去世,文在寅的反腐改革路将有何变数?

民智国际研究院 熊卓寰/文  

2020年10月29日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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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5日, 一位老人因心肌梗塞久治不愈,在韩国首尔三星医院停止了呼吸。

这位青年时因爱好运动被称为“白熊”的狂热的电影迷和德川家康拥趸、家族中的老七,却最终成为了被誉为“只要李健熙咳嗽,整个韩国就会感冒”的韩国“经济总统”。

回首三星集团会长李健熙的一生,他和他继承的三星集团给大韩民国带来了太多影响。而在26日殡仪馆的吊唁仪式中虽不乏名流参加,甚至出现中美驻韩大使,不过韩国总统文在寅却并未列席,仅派自己党派领袖参加仪式。

或许文在寅不愿出席葬礼,给逝者遗像鞠躬的选择背后是这位进步派领袖的志向和态度——财阀未理、山河未平……那为何要向这位昔日对手的靠山施礼?

乌云阻拦明月,抽刀起身向荒原

在文在寅和李健熙的“个人恩怨”背后,不仅有“导师被害”的深仇,也有更深层次的韩国进步派和保守派间缘来已久的矛盾。

韩国保守派和进步派的斗争历史几乎就是韩国的民主化历史,而保守派在早期一家独大。

保守派来自殖民时期的“亲日合作者”和财阀既得利益集团。他们普遍亲日亲美、仇视朝鲜。

二战结束后美军控制半岛南部,由于根基未稳而起用殖民时期拥有管理经验的亲日派“合作者”,这群昔日的“韩奸”后来继续为韩国政府效力。

而在被称为“汉江奇迹”的经济起飞年代里,亲日派摇身一变,又成了把控经济命脉的财阀家族。

通过几十年伸展触手,财阀家族们最终形成庞大的利益共同体。

到2017年,前六大财阀营收已占韩国GDP的60%;而三星作为其中翘楚,更是独占全国GDP的五分之一。

进步派则来自早期反抗独裁军政府的民主势力,主张“民主主义”和“民族主义”。

由于进步派清算“韩奸”、“经济民主化”以及朝韩和解的主张让有亲日“黑历史”的保守派和财阀势力如鲠在喉,因此他们受到掌握国家机器的保守派长期全方位打压。

在国家民主化之前,左翼政党只是粉饰门面的躯壳。虽然有短暂的“汉城之春”和光州抗争等运动,但左翼一直被紧紧压制。

除了在朴正熙统治的“第三共和国”和“第四共和国”的18年里除了保留统一社会党作为民主的门面略作装点外,其余时期左翼政党不是被取缔,就是领导者被“肉体消灭”或软禁。

直到1988年“第五共和国”迫于压力修宪后,对民主派国家层次的打压才终于结束。

国家权力在随后的两次交接中实现平稳过渡,充分符合了亨廷顿的民主巩固标准,独裁政权这才终于宣告终结;进步派也得以堂堂正正地与右翼进行政治斗争。

而就是抛开两大派别的“梁子”,文在寅和保守派之间也有着“深仇大恨”。

早年因参加学生示威运动被军政府“充军”到特种部队的文在寅,在出狱后选择准备司法考试,用法律的武器继续为人民谋福祉。

在1982年,他遇见了同僚卢武铉,两人一见如故,成立了法律事务所,专为弱势群体发声。

战斗凝聚友谊。

对于文在寅而言,在数十年的共事之中,卢武铉逐渐从同事到战友,到导师,最后成为了兄弟。

他辅佐着战友卢武铉进入政坛,卢武铉也终于在2002年的总统大选中获胜,宣誓就任第16届韩国总统。作为进步势力的第二位当选总统,卢武铉也同样选择向保守势力开战。

然而历经清算,保守势力的阴影依旧游荡不去,在暗处伺机反攻倒算。

卢武铉于2008年结束任期后,有“财阀忠仆”之称的保守派总统李明博接任,立刻开展对前任的调查。

卢武铉及其妻子等被指贪污受贿,这对延续之前民主斗士形象,一贯需要保持清廉形象的进步派人士而言无异于政治信誉的崩塌。

因此,卢武铉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以证冤屈。

卢武铉的逝去让赋闲在家的文在寅悲痛交加。为了给战友和导师报仇,他决定参选总统。

经历两次竞选,2017年5月10日,文在寅以44%的支持率当选总统。

新上任的文在寅,怎么会忘记昔日含冤九泉的战友,不向腐败的财阀及其走狗开战?

于是在同年12月,韩国检察院就李明博涉嫌私设秘密基金一案展开调查。随后李明博被罗列出207页的罪状。

最终,李明博被判刑17年,在法院当庭被捕。

九泉之下的战友终于可以瞑目,而立志继承导师遗志的文在寅,将继续对抗财阀的大战役。如何改革韩国财阀政治,实现经济民主化,将是他内政的重点。

在明在暗,听雷声滚滚

2017年7月18日,由总统主持的“反腐有关机构协议会”会议恢复召开,会议由文在寅主持,意在亲自进行反腐。

从朴槿惠和李明博案着手,文在寅开始全面反腐和改革。

在判决李明博案件时,文在寅列出李明博接受贿赂,为三星负责人提供总统赦免这一项罪证;而处理朴槿惠“闺蜜干政”案件更是牵扯出三星集团对朴槿惠“闺蜜”崔顺实的资金支持。

在明在暗,以三星为首的财阀们总是试图干预政局,想当韩国的“经济总体”。而面对随后爆发的娱乐圈丑闻和李胜利事件,文在寅不再遮掩,向财阀们发表“开战”宣言:

“哪怕赌上命运,也要彻查到底!”

总统与财阀的战争开始了,三星首当其冲。

2017年2月28日,三星电子副会长、李健熙之子李在镕因涉嫌行贿被负责调查韩国总统亲信干政事件的特别检察组起诉。

他被指通过行贿换取政府股份投票支持三星物产和第一毛织两家公司的合并案,而第一毛织公司不仅在三星OLED屏幕生产中扮演重要地位,也对于李在镕的接班父亲的事业有着重要作用。

半年后,这位“太子爷”一审被判5年。而在授权他公开道歉而成立的监督委员会压力下,他后来发表道歉声明,称“(三星)公司在发展过程中未能坚守法律和道德底线,辜负了国民期待,就此向全体韩国国民道歉。”

李在镕还在道歉声明中表示将不会再让子女继承经营权,并允许员工组建工会。

或许,这样的道歉在保守派执政时期就已经足以“赎罪”,甚至本人也会获得“总统特赦”而免于牢狱之灾;但这次入主青瓦台的,却是一位视财阀如寇仇的进步派。只是一则道歉,还远远不够以谢国民。

随着对三星昔日逃税和财务造假等案件追查的深入,李在镕再一次被检方带回了法庭。今年6月4日,他再次因涉嫌进行《资本市场法》规定的不正当交易以及操纵市场再次被提请批捕。

这次,起诉他的原因赫然变成了“涉嫌非法继承经营权”,意指彻底终结三星的家族经营模式。

“利维坦”的反击

在文在寅的重拳出击下,似乎保守势力会立马望风而降,但是身为国家“真正的主人”,财阀们却不会坐以待毙。

而对财阀门而言,此时此刻已不如彼时彼刻——自从军人政府从政治舞台中消失,就没有什么人能够像可以勒令李秉喆回国的朴正熙少将一样,拥有让财阀们真正闻风丧胆的威严。

如今,文在寅面对的是经历李健熙操作后变成了“三星共和国”的利维坦。

当家族争端结束后李健熙真正执掌三星时,这位沉默寡言的接班人面对的却是一个有些积重难返的庞大集团——和许多典型财阀一样,80年代的三星依旧走着“产业多元化”的老路,业务涉及从造船到人寿保险的24个子公司或者控股企业。

看起来三星风头正盛,但在具有敏锐商业直觉的他看来,这些产业“大而不精”,难以具备核心竞争力。

这位运动员出身的CEO殚精竭虑,为庞大的集团提出了转型道路——1993年,李健熙提出“新经营宣言”,呼吁走以质取胜之路。

随后,三星逐渐将多余业务独立出去,专心布局高新科技产业;而借着美日产业转移的东风,李健熙凭着敏锐嗅觉认为三星的未来在半导体产业上。

在这个他定义为“争分夺秒的时间产业”上的执着投入,也获得了回报——1992年三星首先研制出64MB D-RAM,此后再未让出存储半导体行业的头把交椅。

三星也从今后Anycall手机发展到家喻户晓的Galaxy系列,终于成就了全球电子产业的巨擘,市值也从1987年的1万亿韩元增至2012年的300万亿韩元以上,让韩国最终成为了“三星共和国”。

1997年的金融风暴导致了韩国新自由主义政策的改革。

这次改革后,国家丧失了昔日自由指导财阀的“镶嵌型自主型”,屈从于金融市场涌入的华尔街股东。

在政府难以通过金融系统加以掣肘后,财阀们肆意妄为,通过交叉持股和大笔政治献金最终形成了以“财阀-公职-媒体”的三驾马车为首的庞大利益共同体。

财阀可以接受文在寅一时“针对”,但是文在寅的任何结构性改革尝试都会遭遇来自“三驾马车”的极大阻力。

在李胜利案中,被财阀充分渗透的检察机关利用自身的司法独立地位和完全垄断的起诉权等巨大特权开始阻挠行动,最终让李胜利无罪释放。

在李胜利被无罪释放露出的微笑过后,财阀势力的冰山一角被揭露。

而这一黑幕也让文在寅坚信,必须对韩国司法进行重大改革,剥夺机关建国以来司法机关和检察机关所拥有的巨大特权。

只有这样,才能让被腐蚀的司法检查机器不再成为财阀的保护伞。

于是文在寅的得力干将曹国临危受命,他于2019年9月9日上任,担任韩国法务部长官。

曹国上任后,开始推动国会通过《高级公职者犯罪调查处成立法案》和《检察机关调查权调整法案》等司法重大改革法案。

新法案希望成立专门的调查处来负责对于政府“高级公职人员”的调查,而非让监察机构一手遮天;而《检察机关调查权调整法案》则是个更直接地剥夺韩国检察机关“五大特权”的修正法案。

如果这个法案通过,将会极大打击韩检察机关对于政治人物的“调查特权”。

面对威胁到“三驾马车”安身立命之本的威胁,保守派媒体立马疯狂反击。他们娴熟地运用诬蔑卢武铉总统时的手段,从曹国的亲友着手,再次“挖出”法务部长及其亲属贪污受贿的“猛料”。

长期被保守媒体误导的民众不明真相,上街打着“不要曹国要祖国”的旗号游行,最终也令这位踌躇满志的部长在35天后黯然下台,文在寅的支持率也落入低谷,反对率也再高于支持率。

面对浑然一体又张牙舞爪难以斩灭的利益集团,文在寅也碰了壁,难以放开手脚。

文在寅最后结构性改革的尝试,落在了修宪延长任期上——因为根据韩国宪法,总统任期只有五年且不能连任;而五年时间对于改革来说,时间实在太少太紧。

然而,保守派从不忘记作梗,当国会审议宪法修正案时,但由于保守派在野党缺席抵制,有效投票人数不足而只得作罢……

就此,文在寅的改革反腐战役步入深水区,与财阀陷入短兵相接。

愁容骑士,难觅光明

从刚上任时的雄心万丈,到当前的步履艰缓,可能在暗处的虫豸们看来,文在寅和无数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渴望实现的光明未来只是如同冲向风车的堂吉柯德那样,作着“无谓可笑”的斗争。

谁用乌云换日星,谁用匕首换光明?

前路漫漫,战役依旧胜负未卜。或许,文在寅也在敌手的攻讦下功亏一篑,成为另一朝悲歌。但是,未来不会永远沉溺于黑暗——韩国能民主化的原因,就是韩国有许多个文在寅。

而今年21届国会选举进步阵营大胜,预示着未来可能的“进步派执政20年”,带来斗争彻底胜利的希望。或许斗争一时失利,但是最终,迎接韩国的将是一片光明的康庄大道。

来源:民智国际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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