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真的九年义务教育去哪儿了?

文 |《财经》新媒体主笔 十年砍柴 编辑 | 王小贝  

2020年12月04日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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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地像丁真这样一位已经成年的男子还需要“扫盲”只是个例吗?

四川省理塘县的“甜野男孩”丁真看来还要火一阵子,这是件好事。12月2日,我写了篇评论《推广文旅资源:找宝藏男娃、女皇她妈还是找“喷子”的茬》,为当地文旅公司将丁真招为员工、借势推介本地旅游资源点赞。今天,我想泼点冷水,问一句:丁真应该受到的九年义务教育去哪儿啦?

看丁真的视频以及通过一些媒体和自媒体的报道,可以知晓丁真没有受到多少学校教育,有报道甚至称他没上过学,从小就跟着父母放牛、挖虫草。这个说法或许有些夸大,我不相信丁真没进过学校,但从他磕磕巴巴的普通话、以及他和文旅公司签约后第一件事是被抓去“扫盲”读书,一笔一划地学写汉字等信息,基本上可以判断,他未能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否则,即使作为少数民族地区的孩子接受的是双语教学,也不至于如此。

说实话,看到媒体说丁真还需要去“扫盲”,我心里真的不好受。犹记得在2003年左右,当时作为一家媒体的记者,我参加了教育部组织的云贵川三省“两基验收”(基本实施九年义务教育和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采访团,历时一个月走访三省一些经济落后、教育薄弱的地区,看到了这些地区的基础教育有了长足的发展,九年制义务教育基本得到了普及。2005年时开始,全国贫困地区实施义务教育阶段免费,而理塘县所属的甘孜州即在其中。今年20岁的丁真在当时还不到入学年龄,此后他理应接受免费的九年制义务教育,其家庭并不需要支付多少费用(过了几年后政府对贫困地区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有午餐补助)。在当地像丁真这样一位已经成年的男子还需要“扫盲”只是个例吗?

我在上一篇评论说,丁真在网上被众多人所追捧,是差异化带来的。都市里生活的人看够了被繁琐而沉重生活所造成的疲惫表情、虚假笑容,被来自遥远草原上牧牛少年天真的笑容、纯净的眼神一下子击中了,这有如王洛宾作词的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所唱的那样:“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符合对遥远而神秘的他乡的想象,说白了是一种吃多了大鱼大肉白面而想念窝窝头的审美。

对丁真有一条网评流传甚广:“一看就是一双没有经历过学而思和奥数的眼睛。”这种说法之所以被许多人引用、转发,反映了中国社会特别是城市家长和孩子卷入教育“军备竞赛”的痛苦与焦虑。看到自己的孩子背着重重的书包大早起来去学校,回到家有没完没了的作业要完成,双休日要去各种补习班,哪个家长不心痛?有些补习班确实没有必要,但家长却狠心让孩子参加,还不是因为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里,为了孩子的未来不得不如此?喜欢丁真的成年人,有几个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过着和他一样的生活?赶着牛群行走在草原上,草地上躺着看天上的云就是大半天,在清澈的湖面用石子打水漂........别说这样子,就是让自家孩子真的在都市里开个奶茶店谋生,我以为也没几个父母心里乐意。

在前互联网时代,有一个段子口口相传。一个人去某个偏僻的山乡,看到一个男孩在放羊,便问:“你放羊为做啥呢?”男孩回答:“娶媳妇。”再问:“娶媳妇干什么?”答曰:“生娃”。这人继续问下去:“生娃干啥?”回答:“放羊。”这个段子很辛酸,但在中国改革开放以前的千百年来,此种代际循环在许多地区、许多家庭存在。如果丁真不是因为一条短视频偶然走红成为了领工资的“公家人”,他的命运也大体如此。在大多数地区普及义务教育的今天,这样的青年即便进城想应聘送快递和外卖,也没有竞争力呀,这两个行当要求从业者和住在高楼里的市民有通畅的语言和文字交流能力。如果一个年轻人有赤子之心和纯朴天真的面容,却以来自闭塞、贫穷的环境和年少失学为代价,未免太残酷了。男孩总会长大,多数长大的男孩要娶妻生子,承受养家的责任,处于这般环境中,“甜野男孩”到底能有多长的“保鲜期”?

丁真的走红,对他本人和家庭而言是一件幸运的事,对将其作为旅游形象代言人的理塘县来说,也是如此。丁真的幸运偶然性很大,是难以复制的。但愿理塘这样有着好山好水却长期闭塞的地区,拜互联网之所赐被更多的人所知晓和喜爱,带来旅游收入较快而稳定的增长,并能惠及当地众多的普通家庭和普通的男孩女孩,使当地少年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而非把不能接受“学而思”培训作为人生的幸事。如此,众多没有机会闯入摄影师镜头而走红的少年,他们在未来的岁月里,有谋生的本领而不至于被迅疾的时代潮流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