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精神西安人,简称精西”。黑衣黑裤的马伯庸开场白一出,西安凤鸣九天剧院里笑声一片。
凤鸣九天剧院是仿唐建筑,平时每天上演歌舞剧《梦回大唐》。眼下满满当当,坐的都是冒着雨夹雪的寒气赶来的听众。“不倒翁小姐姐”皮卡晨就在我的斜后方,着唐装,贴花钿,凝眸台上。
“精西”并不是在拍东道主的马屁。作为历史迷,马伯庸的确喜欢这座古城,几乎每年都会来——有社交媒体上的纪行为证。西安博物院的唐长安城模型,是他写《长安十二时辰》的灵感源头。
上一次听马伯庸的讲座,是在2014年,复旦光华楼。
彼时他还是施耐德电气的一名员工,业余写作,凭一手将清奇脑洞嵌入历史缝隙的本领闯出名头。
他讲“中国古典中的西方元素”,开场先抛出一个问题:
——有历史系的同学吗?
——当然有;
——那谁知道《资治通鉴》的第一句?
一个女生背出来后,周围响起一片小小的惊呼声。
六年过去,马伯庸仍然喜欢和听众分享他从故纸堆里挖出来的宝,还是以提问来开始。不同的是,他通过健身和饮食甩掉的体重,目测有10公斤左右,从乐呵呵的胖子变成了线条分明的清俊书生;儿子马小烦当时尚在襁褓,如今已经上二年级了,并且不顾作家老爹的颜面,作文居然能够不及格;马伯庸辞了职,专事写作,火出了圈……
从BBS时代一路追读马伯庸的老读者们,用他的话说,不是粉丝,“更像是有默契的多年损友”。他们熟知他造的梗,会在他上微博说自己的糗事后,到评论区留下一片幸灾乐祸的嘲笑声。可谓一人有难,八方点赞。
这一次,马伯庸讲的是一篇古文《越州赵公救灾记》,出自“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之手。
文章大意是,宋神宗熙宁八年,吴越一带遭遇旱灾。越州长官赵公提前谋划,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赈灾、抗疫,成效显著。
曾巩下笔毫无花俏,只如实记录赵公救灾的过程和方法。马伯庸一手执话筒,一手握PPT遥控器,逐句解读后感叹,这完全就是一份救灾工作手册啊,全是干货。
细读这类既无曲折情节也无华丽辞采的材料,是马伯庸的癖好。
《长安十二时辰》红了后,他怕自己会飘,没有乘胜追击立即写类似的小说,而是跑去翻史料,抽丝剥茧地挖出六个关于明代基层政治运作的故事,写了本纪实作品《显微镜下的大明》。
马伯庸的演讲结束,女主持款款登台,称赞他时间管理精准:“上台前说大约需要45分钟,果然正好讲了45分钟”。马伯庸连连自谦:没有提前排练过。
不过不得不说,和复旦那次相比,马伯庸的讲课水平显著提高,条理分明,节奏明快,和他的名气一样,在这六年间画出了一道上扬的曲线。
接下来是互动时间——
一听众问:如果穿越回唐朝,你觉得自己会怎么样?
马伯庸不紧不慢地开口:多半会饿死。
接着他解释:首先是语言不通,唐朝时长安人的口音与现在差别极大;第二,自己是个“脖子以下全无用处”的人,干体力活这条路行不通。继而列举了生活不便之处:唐时铁锅尚未发明,做不了炒菜,而他特别爱吃西红柿炒鸡蛋;此外,那时也没有卫生纸,普通人如厕,得用竹棍解决清洁问题……
全场窃笑。
一小男孩好奇的是个具体问题:《显微镜下的大明》中的一个少年,为什么会被其师选中做接班人?
马伯庸迅速作答:“因为他听父母的话,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字字铿锵,咬牙切齿,让人忍不住要联想到他辅导马小烦作业的场景。
全场大笑。
“《长安十二时辰》的背景放在天宝三年,是因为写长安绕不过李白,但又觉得自己很难写好他,所以翻史书、查资料,结果发现,嘿!天宝三年李白外出远游,不在长安!好!就定在这一年了!”
“小说(的影视版权)卖出去后我就不管了,这样如果拍得好,大家会说是原著写得好;拍得不好,大家会说是毁原著。”
避得开问题里的暗坑,扛得住女粉丝的表白。马伯庸说自己因为活动邀约太多,都快犯“社交恐惧症”了,这话怎么都很难让人信服……
半个小时过去,排队签名的长龙终于解体,工作人员簇拥着马伯庸准备离开。他看见候在一旁的我,礼貌地招呼我上前。
我掏出手机,迅速调出夏天时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中的我身着马伯庸跨界设计的T恤——纯白底子,上书“不办会员”四个大字,穿上逛街,能省却不少口舌。这会儿我想用它来打动马伯庸:看,我不仅是你的读者,还是你的同袍。
趁他会心微笑之际,我赶紧履行记者的职责:“马老师,能约个采访吗?”
马伯庸表示,此次行程已满,无法安排专门的面谈时间,不过可以接受文字采访。他将助理的联系方式给了我,道别而去。
留下我在原地,嘴里含着一句没来得及说出的话:
“好好写书啊,别又陨石遁了。”
这是个典故。当年马伯庸曾在网上连载过一部叫做《我在江湖》的小说,正写到各方势力大混战的高潮处,突然断更了好几年。后来在读者们的不断催更下,他终于重新拾起这个故事。
接下来他是这么写的——一块大陨石从天而降,把混战中的所有人都砸死了。本书完。
这等逃避写稿的操作,被众人称为“陨石遁”。
长安长久平安,不会突然天降陨石。马伯庸今晚说,还想写玄奘生平等关于长安的故事,想来不会一遁了事。
(图片来源:曲江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