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市场的西蒙斯:打败彼得·林奇靠的不是研究基本面,而是计算机

湛庐图书&《财经》投资家   

2021年03月04日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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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仅根据一个数字就能做出决定,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故事。

——丹尼尔·卡尼曼

詹姆斯·西蒙斯似乎找到了交易商品、外汇和债券的完美方法:依赖具有预测性的数学模型。然而,西蒙斯知道,如果想要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真正变得强大,他们必须能够从股市中赚钱。

西蒙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20世纪90年代初期还是基本面投资者的黄金时代,他们采用的主要方式是调研公司,即研究各种年报和财务报表,沃伦·巴菲特是此类投资方式的拥趸。这类投资者主要依赖直觉和经验,用到的都是脑力,而非计算机。对于西蒙斯来说,跨入股市就是驶入一片未知的海域。

彼得·林奇就是基本面投资者的典范。1977到1990年,彼得·林奇凭借优秀的选股能力帮助富达公司麦哲伦基金(Magellan Mutual Fund)的管理规模从1亿美元增长到了160亿美元,平均年化收益率达到29%,14年中有11年都跑赢了基金指数。彼得·林奇从不关注所谓的隐藏价格规律,而这正是西蒙斯他们做出投资决策的根本依据。林奇认为,普通投资者只要持有他们最了解的公司的股票,就能跑赢市场。“懂你所投资的”是林奇的投资秘诀。

林奇的投资逻辑主要是寻找有较大盈利空间的“有故事的股票”,他用这个方法找到了诸如唐恩都乐(Dunkin’Donuts)那样的公司。这是一家在富达公司所在地马萨诸塞州广受欢迎的甜甜圈制作公司,林奇买它的股票部分是因为“它不受低价韩国进口品的竞争影响”。还有一次,林奇的妻子卡罗琳带回家一双蛋牌(L’eggs)丝袜,这是一种被塞进独特的蛋形塑料容器里的连裤袜,一般放在超市或药店的结账柜台旁边销售。卡罗琳很喜欢蛋牌丝袜,所以她的丈夫当然也喜欢它。于是林奇买了很多蛋牌丝袜制造商恒适公司(Hanes)的股票,尽管当时大多数丝袜类产品都是在百货商店或女式服装店销售的,而不是在药店。“我的确也做了一些研究,”彼得·林奇说,“我发现一般的女性每周都会去一次超市或药店,但她们每6周才会去一次服装店或百货商场。并且,所有质量比较好的丝袜或者连裤袜都是在百货商场出售的,在超市卖的质量都很差。”当另一个丝袜的新品牌出现的时候,为了测试其质量,林奇还买了48双让他的同事们试穿,得到的结果是不如蛋牌好。后来,恒适公司的股票成了林奇投资组合中的一只10倍股。

林奇最重要的工具是他的电话,而不是电脑。他会定期致电或者拜访一些他熟识的管理层,询问关于他们在业务、竞争对手、供应商和客户等方面的最新情况。这种做法在当时是合法的,尽管投资规模小一些的投资者是无从得知这些信息的。“计算机不会告诉你某种商业趋势会持续一个月还是一年。”林奇说。

到1990年的时候,每100个美国人中就有1个投资了麦哲伦基金,而林奇的著作《战胜华尔街》(One Upon Wall Street)销量也超过100万册。在书中,林奇鼓励投资者们寻找无处不在的投资机会。随着富达公司制霸公募基金业,它开始安排年轻分析师们每年给几百家公司打电话。林奇的继任者们,包括杰弗瑞·威尼克(Jeffrey Vinik)在内,都是用调研的方式获取相对于竞争对手的信息优势的。

“威尼克让我们在来回机场的路上和大巴司机攀谈,以期了解当地经济或者某家我们正要拜访的公司的情况。”丹尼斯·让-雅克(Dennis Jean Jacques)回忆道,当时他还是富达公司的分析师,“我们也会在这家公司的食堂吃饭……或者找一家附近的餐厅,这样我们就能在吃饭时向服务员打听这家公司的真实情况。”

当林奇和威尼克在波士顿赚大钱的时候,比尔·格罗斯正在美国国土的另一端,加州的纽波特海滩,构建着他的债券帝国。格罗斯的公司叫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格罗斯在读完爱德华·索普关于赌博的书之后,用玩21点赢的钱付了商学院的学费。格罗斯非常善于预测全球利率的走势,他以视角独特又丰富多彩的观点而著称于金融界。每天格罗斯来办公室的时候,几乎都穿着定制的高级衬衫,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领子上,因为经过早间剧烈的健身和瑜伽运动,他的身体还处于兴奋状态。

像西蒙斯一样,格罗斯用数学方法分析他的投资,但是他的公式中掺进了大量的直觉因素。格罗斯在1995年成了投资大赢家,他做空的利率大幅下跌,使得他的债券基金获得了20%的收益率,这是债券基金史上的最高收益率。投资者给格罗斯冠以“债券之王”的美誉,格罗斯开始了他制霸债市的旅程。

与此同时,所谓的宏观投资者登上了历史舞台,使全球的政治领袖心中一惊。与西蒙斯等人的频繁短期交易不同,宏观投资者的套路是预测全球政治和经济的变化,主要的利润来自次数有限的大规模下注。

斯坦利·德鲁肯米勒正是他们当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德鲁肯米勒是匹兹堡人,时年35岁,有着一头蓬松的头发,因为某些情况而与经济学博士学位失之交臂。在加入乔治·索罗斯的量子基金(Quantum Fund)之前,他是一位业绩领先的共同基金经理。德鲁肯米勒的投资方法主要是深入分析经济数据和各种新闻,力求在全球政治经济发生大的变化之前埋伏进去。

但是仅仅6个月之后,索罗斯就后悔雇了德鲁肯米勒。由于担心亏损,索罗斯趁德鲁肯米勒飞去匹兹堡的时候,把他的债券持仓全部清掉了,甚至一声招呼都没打。一下飞机,德鲁肯米勒得知这个情况后,立即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索罗斯请辞。

几天之后,索罗斯冷静了下来,给德鲁肯米勒道了歉,并且说要去欧洲出差6个月。索罗斯也想趁这段时间看看德鲁肯米勒之前的一连串亏损“是因为干扰因素太多了,还是因为他确实无能”。

几个月之后,竖立在东德与西德之间的柏林墙倒塌,投资者担心西德的经济和货币会受到东德的影响。德鲁肯米勒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会提振德国经济,而不会抑制经济的发展,德国央行也会谨慎对待货币政策以抑制通货膨胀。“我笃信德国人非常惧怕通货膨胀,”德鲁肯米勒说道,“他们不可能让货币大幅贬值。”

索罗斯不在的这段时间,德鲁肯米勒对德国马克下了重注,为量子基金在1990年斩获了接近30%的收益率。2年之后的一天,德鲁肯米勒走进索罗斯在曼哈顿中城的宽敞办公室,与索罗斯沟通了他即将要做的大动作:逐步提升做空英镑的仓位。德鲁肯米勒告诉索罗斯,英国政府一定会试图从欧洲汇率机制中脱离,然后让英镑贬值,以帮助英国走出衰退的困境。德鲁肯米勒的这个观点并不主流,但是他很有自信。

一阵沉默之后,随后索罗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索罗斯的表情像是在说‘你这个白痴’。”德鲁肯米勒回忆道。

“这听起来有点儿匪夷所思。”索罗斯回答他。在德鲁肯米勒开口想申辩之前,索罗斯打断了他:“你说的没错,这种级别的机会20年才会出现一次。”索罗斯要求德鲁肯米勒尽可能提升做空英镑的仓位。量子基金最终持有了100亿美元左右的英镑空头头寸。

很快,其他投资者也意识到这个机会,加入了做空英镑的行列,压低英镑币值,并向英国当局施压。1992年9月16日,英国政府放弃了努力,英镑大幅贬值20%,德鲁肯米勒和索罗斯在20个小时之内就赚了10亿美元。量子基金在1993年取得了60%的收益率,基金管理规模也膨胀到了80亿美元,远远超过了索罗斯当初的想象。之后的十几年内,这次交易都被认为是史上最伟大的交易,它强有力地展示了智慧和勇气的价值。很明显,在市场上赚钱最稳妥的方法就是不断挖掘上市公司的动向和分析经济的趋势。让这些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相信计算机的力量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西蒙斯不信邪,他依然在努力尝试从股市中赚钱。

由西蒙斯投资的、罗伯特·弗雷创办的开普勒资产管理公司也在努力之中。该公司正在努力改善其统计套利策略的表现。这个策略是弗雷等人在摩根士丹利开发的,通过识别少量的全市场因子来解释个股的变化。比如,美国联合航空公司(UnitedAirlines)的股价走势,取决于其对于股市整体走势、油价和利率等因素的敏感性。而其他股票的走势,比如沃尔玛公司股票,也是受这些因素影响的,只是敏感性不同而已。

开普勒资产管理公司将这种方法用于统计套利,基于这些因素的变化情况,根据不同股票的敏感性测算出其理论上的价格趋势,然后做多低于趋势线的股票,同时做空高于趋势线的股票。比如在某个市场周期,苹果公司和星巴克的股价都涨了10%,但是从历史行情来看,苹果的股价弹性应该远大于星巴克,所以开普勒资产管理公司会买入苹果,卖出星巴克。运用时间序列分析等统计手段,弗雷等人不断地搜寻偏离历史趋势的交易机会,他们称之为“交易谬误”(Trading Errors)。这种手段背后的假设是,这些偏离随着时间推移大概率会被抹平。

弗雷的方法是利用不同股票之间的价格差异赚钱,而不在意股价的涨跌以及股市的走向,其难度明显低于预测股价走势的难度。所以,开普勒资产管理公司的投资组合可以被称为是“市场中性”(Market Neutral)的,即不受股市整体涨跌的影响。弗雷的模型专注于跟踪不同股票之间的价差是否符合历史趋势,这是一种均值回归策略。这样构建出来的投资组合非常有利于平抑净值的波动,夏普比率很高。夏普比率是以经济学家威廉·F.夏普(William F. Sharpe)的名字命名的,主要被用来衡量投资组合将风险纳入考量范围之后的回报率。高的夏普比率表示既好又平稳的业绩表现。开普勒运营的对冲基金叫“Nova”,业绩平平,所以不少客户纷纷赎回资金。后来,这只基金被合并进了大奖章,但其表现仍然低迷。

问题其实并不在于弗雷的系统发现不了有利可图的投资机会。相反,它在识别投资机会和预测股价走势方面表现良好。关键在于,基金最终能实现的回报经常大幅低于其模型的理论值。弗雷就像一个能干的大厨,做了许多珍馐美味,但是在被送到餐桌前,它们却不翼而飞了。

对于弗雷等人的平庸表现,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一些人失去了耐心。劳弗、帕特森等人创建的模型可以运用投注算法,根据市场未来走势的概率分布,买卖商品等各类投资品种,并适时调整持仓,但弗雷却没有建立类似的股市模型。有人抱怨说弗雷的模型对于股市的微小波动太过敏感,持仓很容易受到股价突然变动的影响,在股价还没有显著变化之前就急于买入卖出。弗雷的系统似乎在辨别噪声和真正的信号方面效果不显著。

要解决这个问题,西蒙斯需要求助于两位奇人。一位“静如处子”,一位“动如脱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