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在持续了一天的舆论风暴之后，英国ITV电视台终于在晚上9点转播了美国CBS电视台的爆炸性采访节目。
一天前，CBS播出了美国著名主持人奥普拉•温弗瑞（Oprah Winfrey）对英国女王次孙哈里和妻子梅根的采访。
“毁灭性的”指称
因为美英两地播出同一采访节目的这一天的时间差，许多英国人已经熟悉了哈里夫妇的主要指称。
在长达两个小时的采访中，最具爆炸性的披露就是：梅根声称，英国王室的一位成员对她即将出生的儿子的肤色表示了担忧。
她说，在她儿子阿尔齐出生前，她就被告知，阿尔齐不会有王子的称号，也不会得到相应的安保措施。她的解释是，这一有违常规的安排，就是因为阿尔齐的肤色。
梅根还表示，她在王室倍感压抑，一度曾想自杀，但在她向王室相关部门求助时，却被告知他们只帮助那些领薪水的王室雇员。
哈里后来加入了采访，他直言，他担心母亲戴安娜的悲剧会在妻子梅根身上重演。他还披露，父亲查尔斯王储曾经不接他的电话，而他对父亲“很失望”。
在ITV转播这次采访节目的前一天，这些指称已经在英国引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所有英国媒体的头条新闻都是这次采访。
《每日电讯报》头版头条报道的标题是《王室被控种族主义》。
《泰晤士报》头版头条的标题是《哈里和梅根被迫离开王室的原因是“种族主义和精神健康担忧”》。
曾经被梅根起诉侵犯隐私权、并输了官司的小报《每日邮报》，其网站3月8日头版头条新闻的标题则很长、很情绪化，甚至能从字里行间嗅出火药味——《“英国与我们的女王站在一起”：保守党议员们带头反对哈里和梅根关于王室种族主义的“耸人听闻”的指称，称之为“引爆核武器”》。
BBC王室事务记者乔尼•戴蒙德（Jonny Dymond）说，梅根关于英国王室涉嫌种族主义的指称，对王室来说，是“毁灭性的”。《泰晤士报》则表示，梅根的爆料远远超过王室原来担心的最坏的预期。
目前，英国王室仍然没有表态，根据王室自己的说法，是保持“有尊严的沉默”，但普通民众却炸了锅。
英国一家电视台读了一些观众来信，一位观众说，英国王室暴露了自己种族歧视的底色，另一位观众则直接要求废除君主制，但也有观众对哈里夫妇此时诉苦的时机表示质疑，认为那么多英国人在新冠疫情中丧失了亲人，这对仍然享有其他人所没有的特权的夫妇，却在向全世界抖露自己家的家丑……
隔洋公关战
那么，曾经感动过全球无数人的英国王室迎娶黑白混血女子的童话故事，结局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堪？
英国黑人女作家金伯利•麦金托什（Kimberly McIntosh）回忆2018年5月19日在电视上观看哈里和梅根婚礼时说：“我现在很不好意思地承认，当时我看到他们结婚的电视画面很感动，我阅读了所有关于他们的报道。我从来不是那种相信王室将会与时俱进的人，但那次婚礼确实有让人感动的地方。”
当时和金伯利•麦金托什一样感动的人很多。这些人认为，从80多年前迫使坚持与一位离过婚的美国女子结婚的爱德华八世逊位，到如今接纳一位不仅离过婚、而且是黑白混血的美国演员与哈里王子结婚，这说明，英国王室终于跟上了时代变化的脚步。
然而，两年还不到，童话就破灭了。
2020年1月8日，在一份震惊世界的声明中，哈里夫妇宣布不再担任王室“高级”成员，将追求经济独立。十天之后，王室宣布，哈里和梅根今后将不再使用“殿下”（HRH）头衔，也将不再正式代表英国女王。
一年后的2021年2月19日，白金汉宫宣布，哈里夫妇不会作为王室工作成员返回英国。
就在人们好奇为什么哈里夫妇突然“退出”英国王室之时，以哈里夫妇为一方，以英国主要的大小报和英国王室为另一方，双方隔着大西洋，开始了互相指责的公关战，火药味越来越浓，言辞也越来越丑陋。
2月26日，哈里与电视脱口秀主持人詹姆斯•柯登（James Corden）坐在敞篷公共汽车上，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聊到他和太太逃离王室的原因，哈里说，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免受英国媒体导致的“有毒”环境的伤害，他不得不选择自我流放。
哈里说，英国的环境“摧毁了我的精神健康”。
3月2日，英国《泰晤士报》报道说，梅根的一名前王室助手于2018年10月向白金汉宫提出申诉，指责她欺凌王室员工，将一些初级助手弄哭，并导致两名私人助理离开王室。
随后，白金汉宫表示，它“非常关注”这些指控，将对其进行调查，并邀请这对夫妇的前工作人员参与调查，“看看是否能从中吸取教训”。
哈里夫妇的发言人则对此回应说，关于欺凌的指控是在打击梅根的名誉，因为她自己“也一直是遭受欺凌的对象”，所以这让她更加痛苦。
而大西洋两岸许多人也对英国王室的调查表达了不理解。他们质疑说，王室不去调查深陷性侵未成年少女指称中的女王次子安德鲁王子，却去调查一个首次嫁入王室的黑白混血女子。
社交媒体推特上也有很多讥讽英国王室的段子。
一个署名“Funmi Oyatogun”的人发推说：“今天尼日利亚非常热。一定是梅根的过错。”
另一个署名“CAL ROSCOW”的人则在推特上发布了“突发新闻”：“突发：梅根被控没有把超市的推车返还到正确地点。白金汉宫正在进行调查。”
如今，看到当年的童话破灭，金伯利•麦金托什叹息道：“这很可悲。虽然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它揭示了英国媒体如何运作和如何对待有色人种的暗流。”
而3月8日在英国播出的奥普拉采访，不仅揭示了英国媒体如何运作的暗流，用前面提到的那封观众来信的说法，也揭示了英国王室的底色。
致命的一击？
这场双方言辞越来越丑陋的公关战，再次让英国王室成为全球舆论关注的焦点。
CBS早在播出奥普拉采访之前，就提前做了许多宣传。CBS前营销主管乔治•F•施韦策（George F. Schweitzer）曾经说，这个采访很吊人的胃口，因为它结合了“三个神奇的词：奥普拉、哈里、梅根。”
据初步统计，这次采访仅仅在美国就吸引了1700多万观众。此外，CBS还把奥普拉采访节目的转播权出售给了68个国家。
最初看上去，这似乎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宫斗，甚至不是宫内斗，因为一方是自愿放逐到宫外、已经迁居到美国的哈里夫妇，另一方是除了他们俩之外的英国王室所有人。
但因为此事涉及到哈里的妻子、美国好莱坞演员梅根，因此原属宫斗的家丑便扩散到了家外、宫外、岛外，传播到大洋彼岸、乃至更大的范围，全球都有许多叫阵的、助战的、鸣锣的、敲鼓的、吃瓜的、起哄的王室粉和哈梅粉，人数众多，声势浩大。
采访播出前，王室粉以英国人居多，哈梅粉以美国人居多。
Netflix热播的电视连续剧《王冠》（The Crown）的王室顾问和作家罗伯特•拉塞（Robert Lacey）说，“在人类学意义上，这场宫斗极为有趣。在一个世俗社会，王室是我们所拥有的最接近宗教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只有人民在乎王室的时候，他们才重要，显然，他们今天仍然重要。这就是为什么哈里和梅根上了美国和英国黄金时段的电视节目。”
拉塞说：“这次风波对年轻人来说有很大的吸引力。我也非常惊讶美英民众对此反应的差别。美国人把这件事仅仅看成是哈里夫妇找到了自由，而英国人仍然倾向于接受这个规则：如果你是王室成员，你就要受到限制。”
美国一家著名媒体指出，更有意思的是，这场公关战也反映了英美文化的差别：这是一场“英国老式的媒体新闻泄露（长期以来，王室成员或其盟友一直用这一工具进行报复）对抗美国电视网的宣传机器和全国最强大的媒体人物之一”的较量。
采访播出后，此前通常坚定地站在王室一边的英国社会也撕裂了。
原因？就是有关英国王室涉嫌种族主义的指控。
如今，两大阵营不再以大西洋为界，而更多地以肤色、性别、代际划线：老一代人中王室粉居多，年轻一代人中哈梅粉居多；英格兰北部的白人男性往往站在王室这一边，大洋两岸的黑人女性往往更多地为梅根辩护……同情的天平开始渐渐地偏向哈里、梅根一方。
英国记者、本人就是黑白混血女性的纳丁•巴切洛-亨特（Nadine Batchelor-Hunt）说，梅根在英国王室的遭遇反映了英国黑人所经历的深植英国社会的种族主义。“在我的家里，我们以前并不关心英国王室，但梅根的指控引起了我们的共鸣，因为我的许多祖先都是在大英帝国的旗帜之下、以英国王室的名义变为黑奴的。”
在英国，批评哈里和梅根的人通常是岁数较大的白人男性。英国最有名的民粹主义领袖、一直推动英国退欧的前政客法拉奇就在自己的推特上发布了一段长视频，详细讲述了他反对哈里夫妇的理由，认为他们不尊重女王和英国的君主制。但也有许多年轻的英国白人男性表达了对梅根遭遇的同情、对哈里保护妻子、追求自由的敬佩。
支持王室的英国人往往否认梅根的肤色在这次风波中扮演了任何角色，但英国黑人作家（Natasha Mulenga）却持不同的观点，她说：“我认为，某些英国人不喜欢梅根的重要原因之一，就因为她不是一个乖顺的女性。我认为，她几乎代表了他们所恐惧的那种黑人女性：那种有自己主见的黑人女性，那种掌控自己命运的黑人女性。”
伯明翰城市大学的马库斯•赖德（Marcus Ryder）教授说，梅根关于王室种族主义的指称可能对英国君主制有重大的影响，因为英国王室成员部分上是靠纳税人的税款养活的。“梅根是进入英国王室的第一个有黑人血统的妇女，而她的首要指控就是种族主义。”
3月8日这一天，对英国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这一天不仅是国际妇女节，也是英联邦日。很多人认为，英国王室目前所面临的这场危机，其严重性超过了哈里父母——查尔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的离婚事件，是自从1936年爱德华八世逊位以来最大的危机，因为3月8日这一天晚上在英国播出的奥普拉采访所爆出的种种指称，击中了英国王室的要害：如果指称属实，不仅与英国王室保护妇女的对外形象不符，也与英国王室自称代表多种族、多文化的英联邦的对外宣传相悖。
不知这一次英国王室能不能挺过如此沉重的一击？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