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13日，英格兰银行行长安德鲁·贝利严厉批评了英国首相苏纳克和财相亨特的金融改革方案。
怎么，央行行长竟敢和政府一号和二号人物叫板？他不是由财相任命的吗？
理论上，英国央行行长是由财相推荐、君主任命的，但英格兰银行1998年就获得了独立于英国政府的地位，央行行长经常和政府在货币政策、经济政策上不一致，首相或财相也似乎无可奈何，不过，上一次，自命为“撒切尔传人”的女首相特拉斯曾宣称要“修理” 一下贝利，结果引起轩然大波。
如今，贝利还在位，特拉斯却早已下台了。
这一次，贝利严厉批评的，是亨特四天前隆重推出的一个名叫“爱丁堡改革”的金融改革方案。
大爆炸2.0？
12月9日，在苏格兰首府爱丁堡，亨特大张旗鼓地推出了针对英国金融业的30多项监管改革，包括改变对卖空规则、公司上市方式、保险公司资产负债表以及不动产投资信托基金的审查规则，取消银行家奖金上限，放宽对小型银行的资本要求，废除和改革英国在欧盟期间引入的行业相关规则等。
此外，亨特还宣布，政府将在2023年更新绿色金融战略，在2023年一季度将ESG（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评级提供商纳入监管范围进行咨询，政府还将在未来几周内与英国央行就央行数字货币进行磋商。
亨特的前任、只当了几天财相就因“袖珍预算案”而黯然下台的夸腾，曾经把即将推出的金融改革方案称之为“大爆炸2.0（Big Bang 2.0）”，如今推出其改良版的亨特，则避免使用“大爆炸2.0”这个说法，而用了“爱丁堡改革”的称呼，他还专门强调，“爱丁堡改革”不同于1986年的金融改革“大爆炸”。
“大爆炸”是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1986年推出的金融改革计划，旨在大幅度减少对英国金融业的监管。改革后，外国财团被允许购买英国上市企业，伦敦金融城投资银行与经纪公司的构成和所有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伦敦金融城引入了更加国际化的管理模式，使用电脑和电话等电子交易方式，取代了过去传统的面对面谈价，使竞争激烈程度剧增。
如今，亨特表示，他推出“爱丁堡改革”方案，目标是让英国成为世界上最开放、最具活力和最具竞争力的全球金融中心。
亨特的“爱丁堡改革”方案，废除了英国仍然保留的一些欧盟金融服务法律，并用适合英国的一套新框架取而代之。
亨特的“爱丁堡改革”方案，还取消了英国过去为防止金融危机重演而对高风险贷款和投资行为制定的一些限制措施。
例如，亨特的改革方案保留了对银行和抵押贷款借款人进行更严格审查等规定，但放松了其他一些旨在保护普通存款人和降低潜在政府救助风险的规定，包括放松了关于银行如何分离零售和投资部门的规定，降低了保险公司的现金储备要求等。
在改革方案实施之后，银行分隔零售业务与投行业务的门槛，将从250亿英镑提高到350亿英镑。
此外，该方案还将重新评估高级经理人机制。在这个机制下，金融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对手下的违规行为承担经济责任和个人责任，包括罚款和监禁。
深思熟虑的渐进改革？
亨特公布了他的改革方案后，各界最初的反应，多数还是积极的。
代表19万家企业的英国最大商业游说团体英国工业联合会（CBI）表态支持亨特的改革计划，该团体的金融服务部主任弗洛拉·汉密尔顿说，亨特用金融服务业的改革来推动英国经济增长，是“绝对正确的”。
总部就设在爱丁堡的全球投资公司安本集团（Abrdn）也欢迎 “爱丁堡改革”方案，这家投资巨头的首席执行官史蒂芬·伯德指出，“爱丁堡改革”方案明确地聚焦于英国金融服务业的竞争力和未来的成功，他说：“作为对我们所有人的保护，监管是重要的，但它必须更为简单，必须经过深思熟虑的设计，以减少官僚程序，提供正确的结果。”
总部位于伦敦的跨国律所富而德律师事务所（Freshfields）的合伙人马克·奥斯汀说：“这不是大爆炸，这不是革命，而是深思熟虑的、有效的渐进改革。”
马克·奥斯汀是最近一份关于公司筹资的政府报告的作者之一，他说：“现在是停止夸夸其谈而真正做事的时候了。英国需要更明智的监管框架，以使英国金融服务业在全球舞台上更有效地蓬勃发展。”
另外一家著名律所英国金马伦麦坚拿律师事务所（CMS）的合伙人西蒙·莫里斯也认为，“爱丁堡改革”方案是一系列战略调整措施，其中一些措施是对加密货币等新挑战的应对，而另一些措施，如简化证券交易，则试图充分利用英国退欧后的种种机会。
但也有人警告说，“爱丁堡改革”方案可能会带来更多的金融不稳定性。
例如，英国银行业独立委员会前主席约翰·维克斯在一封公开信中警告说，对金融服务业的特别优待，反而会对其造成损害，如同2008年金融危机那样。
约翰·维克斯是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银行系统改革的设计师，他领导了危机后重整英国银行业的独立委员会，他认为，亨特废除旨在避免另一场金融危机的法规的做法，可能会让英国走上“极其危险和错误的道路”。
维克斯说，他尤其担心对分隔银行零售业务与投行业务的规则改变。
要求银行把零售业务与投行业务分隔开来，是英国在金融危机之后进行的最重大的改革，是当时保守党政府的财政大臣奥斯本推动的，目的在于把银行普通客户的存款与风险更高的投行业务分开，以保护普通存款人。
维克斯认为，分隔银行这两块业务的规定是“英国银行业监管方式的基石”，今天距离金融危机爆发已超过10年，当然可以做一些调整，但不应动摇这一“基石”。
有关部门将在2023年就相关的规则改变征求各方意见，走到具体实施那一步，还要有几年的时间，但一旦实施，诸如信托储蓄银行（Trustee Savings Bank，英文缩写TSB）、英国桑坦德银行（Santander UK）、维珍金融（Virgin Money）这样的规模较小的银行，就没有义务遵守分隔零售业务与投行业务的规定了，而像国民西敏寺银行（NatWest）、劳埃德银行（Lloyds）这样的规模更大的银行，仍然需要遵守分隔这两块业务的规定，但在如何为他们的各类业务提供资金方面，也有可能因此受到更少的限制，并能够获准向他们的客户出售更复杂的产品。
亨特为自己的改革方案进行了辩护，他说：“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平衡的改革方案，我们必须确保铭记2008年金融危机的教训，与此同时，我们也要认识到，如今的银行拥有更健康的资产负债表，万一出现问题，我们有一套更发达的解决问题的系统。”
最严厉的批评来自央行行长
金融服务业对英国经济发展来说至关重要，它雇佣了230万人，其中140万人在伦敦之外就业，它每年为英国经济贡献了2160亿英镑，其中包括了760亿英镑的税收，这笔税款足以为整个英国的警察系统和公立学校系统提供经费。
正因为如此重要，英国各界对亨特宣布的“爱丁堡改革”方案极为关注。
“爱丁堡改革”方案当然不是财相亨特一个人的主意，肯定得到了首相苏纳克及其整个内阁的支持，应该说，这是就任首相不足一个月的苏纳克的最重要的经济政策之一，是其“新官上任三把火”中的一把火。
总的来说，“爱丁堡改革”方案出台后，最初的反应是支持者众、批评者寡，但苏纳克和亨特可能都没有想到：最为重磅的批评却来自四天之后，来自英国央行行长。
贝利警告苏纳克和亨特不要在为伦敦金融城松绑方面走得太远，他还表示，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为避免危机重演而制定的一系列规则在今天依然至关重要。
贝利对金融危机爆发14年后英国出现的自满情绪提出了批评，他说：“有人认为，我们已经度过了金融危机，因此我们不需要金融危机后我们曾经实施过的监管了，我不同意这种看法。因为我认为，我们必须清楚地理解为什么今天的银行系统比过去稳健得多。”
苏纳克和亨特显然期望，自由化的金融监管制度能够在英国退欧后重振英国金融业。但贝利却认为，与金融危机前相比，强有力的监管规则可以提高金融部门的竞争力并更有效地管理风险。
贝利举了高级经理人机制的例子，他说，这个机制是金融危机之后特别有用的监管工具。
高级经理人机制也是经保守党的前财政大臣奥斯本推动而设立的。2016年3月，奥斯本提出了一项新法律，该法律规定，如果金融公司高管被认为严重违规冒险，最高可获刑七年。该法律出台后，一直受到伦敦金融城的抱怨。
亨特在12月9日宣布的30多项监管改革措施，就包括放松高级经理人机制。
如今，贝利表示，重新评估规则是正确的，但有些规则是在金融危机之后为了保护整体经济而实施的，过多地废除这些规则是令人担忧的。
在贝利发表上述讲话之后，急于救火的政府官员马上出面解释：央行行长和财相在政策上没有分歧。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贝利在许多方面的表态，都与苏纳克和亨特不同。
不知道这一次，苏纳克和亨特会不会公开或私下表示“修理” 一下贝利？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