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发布《关于加强互联网金融行业协同、维护行业正常秩序的倡议》。
《倡议》直指金融领域黑灰产，涉及非法代理维权、反催收联盟、有组织逃废债、恶意投诉、征信修复、非法代理退保、电信网络诈骗、非法贷款中介、盗取账号、仿冒网站和 App 等各类金融领域黑灰产。
倡议一出，业界响应。一方面，企业不断升级声纹、文本识别等技术手段，抵御黑灰产攻击；另一方面，金融行业抱团“阻击”黑灰产。
据《财经》新媒体了解，金融领域黑灰产具有职业性、隐蔽性等特征，并已逐渐形成具有一定规模的产业链。未来，金融公司与黑灰产的较量将是场“硬仗”。
代理维权
多位消费金融领域从业者告诉《财经》新媒体，令他们较为头痛的是“非法代理维权”。这里的“非法代理维权”是指部分消费金融用户委托法务公司、律师事务所等机构，编造还款困境，甚至伪造相关证明文件反复向公司与监管恶意投诉达到协商还款、逃避债务的目的。
在某搜索引擎输入“协商还款”“代理维权”等关键词，会出现多条与金融代理维权业务相关的广告链接。其中一些网页界面显示“专业处理网贷信用卡逾期，减少利息罚息，只还本金，停止催收等。”
（图为某代理维权网页客服聊天界面）
李科所在的公司就从事贷款代理维权相关业务，他透露，操作这种维权可分为两步：第一步是将用户欠款金额汇总，并与平台核实用户具体欠款金额，然后与平台协商停催，规避法律风险；第二步是与平台协商延期还款，延期1年-2年后一次性结清，甚至可以只还本金。
李科告诉《财经》新媒体，他们主要通过电话与借款平台沟通，“收取总欠款3个点以上的费用。”但值得注意的是，除了这一费用外，在为借款用户协商还款钱前，还要收取几百元的材料费。据《财经》新媒体了解，一些代理维权公司收取的服务费最高能达到欠款额度的20%。
支付定金（材料费）后，代理维权公司会收集借款用户的资料并建群，群里包括销售、律师等专门负责这一案子的员工，李科透露，“这个群一直会服务用户，直至债务全部处理完成。一般情况下，3天左右可以协商成功一个借款平台，代理维权公司一天差不多能接十几个（协商还款）案子，协商还款金额少则几万，多则上百万。”
在代理维权圈内人看来，这正是“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找平台协商（还款）一定要找对人，还款方找平台客服直接谈肯定行不通，客服也不会让用户去协商还款。”
但北京市盈科律师事务所律师许亮认为，一般的律所并不愿意承接此类业务，主要是因为此类业务利润率较低，并且伴随的法律风险又极高。许亮提醒，“此类代理维权的机构也有可能是做几年收完代理费就跑路的诈骗机构。当还款人到了还款日，代理维权公司跑路了，还款人应当还款的金额除了本金、利息以外还有可能会承担额外的违约金。”
消费金融从业者张鹭称，“非法代理维权”是近年来金融行业消保领域治理的一大顽疾，逐渐呈现出地下化发展趋势，它拥有庞大、专业、有组织的灰黑产业链，呈现规模化、隐蔽化等特点。
此外，在不少消金从业者看来，“非法代理维权”挤兑了一定资源。“非法代理维权”在短期内接受多位负债人委托，对金融机构进行批量的恶意投诉（投诉内容多为虚假、恶意夸大事实或模板化严重的话术），占用行政资源。
如客服层面。中原消费金融风险部门人员表示，人工客服其实是有限的，被“非法代理维权”占用的时间太长，其他借款用户占用的时间就缩短。同时，他们还抢占了一些给合理需求借款用户的优惠政策。“并且，持续恶意投诉到信访局等监管层面，对公司整体的经营、信用度都会产生影响。”
南都大数据研究院联合机构在4月份发布的《“非法代理维权”治理调研报告（2023）》显示，职业化“非法代理维权”从业人员有数十万人，而黑产煽动教唆的“非法代理维权”活动参与人员有几百万上千万，造成金融机构财产损失达数百亿元级别。
消费金融黑灰产
通过伪造文件、恶意投诉等，以达到协商还款、逃债为目的消费金融黑灰产由来已久。
早在2018年，“反催收”操作就在互联网上兴起。当时，一些借款人在QQ群、贴吧等社交渠道集结。一位知情人士表示，那时候的反催收属于单打独斗，未形成规模，大家自称“职业借款人”，在QQ群、贴吧分享一些反催收的经验等。
2020年前后，反催收联盟逐渐壮大。这一时期，反催收联盟聚集的渠道拓展至抖音等短视频平台。彼时，除了借款人，还有一些金融中介、催收从业者进入反催收领域，他们教借款人“如何反催收”，并通过收取会员费、直播等形式获利。
此后，受利益驱使，消费金融黑灰产规模进一步壮大，行业涌现一批以此为生的公司。中关村互联网金融研究院首席研究员董希淼接受采访时称，天眼查数据显示，2021年成立的债务法务咨询类公司是过去10年总和的5倍左右。
张鹭分析，“非法代理维权”黑产形成的原因主要有负债人还款能力和意愿下降，负债人自我保护意识不足，从业者呈“专业化”发展趋势，展业成本低、套利空间大以及根除难度高等5大方面。
实际上，消费金融领域的黑灰产除非法代理维权外，还涉及反催收联盟、征信修复、非法代理退保、电信网络诈骗、非法贷款中介、盗取账号、仿冒网站和App等。
《财经》新媒体在采访中了解到，近期又出现了利用“代还款”来洗钱的黑产。“代还款洗钱”是指一些公司打着代还款的幌子实际从事洗钱操作。如代还公司帮助借款用户偿还欠款3000元，但该用户需要返还给代还公司2000元。在上述过程中，代还公司实际替该用户还款1000元，同时代还公司洗白了2000元灰色收入。
中原消费金融介绍，当公安机关、各个区域反诈中心发现对公还款的账户涉及一些来历不明的洗钱资金时，会对该账户进行冻结并追回涉案资金，导致还款资金没有入账，客户仍需继续还款，造成不必要的资金损失。知情人士透露，今年多家公司都遇见了上述情况。
各方积极应对
据《财经》新媒体不完全统计，从2022年开始，针对金融黑灰产的监管政策不断加码。
董希淼认为，整体而言，相关部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坚持问题导向，开展对“反催收联盟”等恶意逃废债行为的整治十分必要。
从行业来看，消费金融公司开始“抱团”。2022年3月，AIF联盟（打击金融领域黑产联盟）成立。截至目前，AIF联盟成员包括马上消费金融、中银消费金融、度小满、嘉银金科等68家。
公司层面，对于金融领域黑产的经验识别、技术手段都在不断升级与完善。
嘉银金科表示，公司很重视黑灰产的动向和发展，内部风控部门及反欺诈组对此进行常态化追踪调查，并不断对风控策略进行优化，包括贷前、贷中和贷后的全方位防控措施。同时，开发相应模型，完善和优化预警机制，为有效降低欺诈风险而努力。
中原消费金融内部人士张文介绍：“我们见到过很多代理维权的投诉，多数代理维权的话术与平常客户东一句西一句不同，描述整件事情有非常严谨的逻辑，会把每一条法律条款列举清楚，基于此可判断是否属于代理维权。”
一些金融公司还设置了声纹、文本识别等技术手段。如中原消费金融，在用户电话拨入后，会提取用户的声纹与客户历史的声纹比对，观察是否具有一致性。
张文告诉《财经》新媒体，“从准确性来看，我们能保证识别出80%以上的代理，然后辅助前端客服与催收人员。”
但张文也坦言，企业对黑灰产可识别的程度只是冰山一角，只有积累一定量后才能找出一些特征，如代理投诉声纹多次帮助用户投诉，或该客户在借款平台留有历史录音，方可做声纹比对。实际上，借款用户客户量很大，并不是每一位客户在投诉时都有录音。声纹与文本相似度都需要一定量的积累。
此外，如何认定“非法代理维权”还是合理维权，也存在争议。董希淼建议，金融机构和借贷平台应强化合规经营意识，完善消费者权益保护机制，进一步畅通消费者投诉、征信异议等渠道。
（李科、张鹭、张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