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而美法》签署后引发广泛关注，各方主要从总需求的视角来分析：财政刺激大小、对增速长短期影响，以及对国债可持续性的影响等。实际上，从MAGA（让美国再次伟大）这个群体的立场来看，法案是对“美国梦”这个本源的回归，法案有着深刻的结构改革意义，体现了特朗普团队的竞选纲领和执政理念。笔者尝试从MAGA视角来帮助读者理解法案的逻辑，但并不代表笔者认同这种逻辑。
MAGA怀念“美国梦”，即基于个人奋斗的机会平等。但是在长期的产业空心化和贫富差距、阶层固化、消费主义的影响下，美国产业工人的素质和精神面貌堪忧。正如美国副总统万斯在《乡下人的悲歌》一书中提到的：万斯年轻时，一起在仓库工作的Bob，他不仅长期迟到，而且每次上厕所都超过半小时，甚至有一小时。Bob的女友每隔两天也要逃一天班，而且从不预先通知。Bob和他女友具有相当的代表性，尽管收入不错、老板也贴心安排，但最后这些工人都因为恶劣的表现被裁掉了，事实上也是这些工人放弃了自己。靠这样的工作态度、精神面貌，绝对无法支撑美国制造业的回流。
另一方面，MAGA鼎力支持的特朗普政府，在4月2日推出了面向所有贸易伙伴的“对等关税”，之后陆续推动了多国的妥协和退让。结果是，美国在关税问题上获得了相对其他国家的不对称优势，从MAGA看来，这为推动制造业回流美国走出了重要的一步。但是，仅仅靠提高关税谈判塑造的不对称优势，还远不足以推动相关产业把制造产能迁回美国，特朗普和MAGA也明白这一点。还需要做什么呢？
《大而美法》给我们提供了MAGA的回答：首先是奖勤罚懒，激发美国工人的个人奋斗；其次是通过鼓励生育和限制移民政策来扭转族群变化的趋势；最后是对重点产业的扶持，为这些产业提供关税壁垒之外的政策支持。以下是法案的具体措施。
奖勤罚懒：鼓励工作和加班
一是强调多劳多得导向。将州与地方税（SALT）扣除上限从1万美元提升至4万美元，将工薪阶层的小费收入和加班薪资部分扣除应税收入，每年可抵扣最多2.5万美元。这些税收减免实质上是鼓励普通工人“多劳多得”。
二是加强培训技术工人。加大对技术工人、技术培训的支持。法案扩大了“佩尔助学金”的申请范围，主要针对来自低收入家庭的、参加劳动技能培训的学生。同时限制法律和医学等专业学位的贷款上限，降低对这些非制造业专业学生的支持。
三是将福利资格与劳动时长挂钩。对于19岁-64岁的有劳动能力者，要领取医疗补助，必须每月工作80小时，或参与社区志愿服务、接受职业培训、参加非全日制教育，否则就会失去资格。这些规定目标直指那些“可以，但不愿意工作者”。同样地，有劳动能力者要获取食品补助（SNAP），也需要与工作状况挂钩。具体地，法案提高了与工作状况相关的审查要求，并将审查的年龄范围从18岁-54岁扩大至18岁-64岁。
限制非法移民不影响制造业回流
布鲁金斯学会2023年公布的一项人口调查分析显示，如果不改变目前的趋势，到2045年美国非拉美裔白人口的占比将降至49.7%。届时，美国将成为一个没有多数族裔的国家，这是特朗普及MAGA群体所无法接受的。为此在移民领域，法案拨款1500亿美元用于扩建美国南部边境墙、拘留中心以及增加移民执法人员等非法移民驱逐项目。
批评者认为，这会对美国的劳动力市场形成冲击，高盛的估计显示：到2025年底，移民数量的减少将使美国每月新增就业岗位的数量从2024年的16.8万个降至8万个。
但是MAGA的观点则认为：一方面，这些非法移民所从事的主要是低端服务业，不符合MAGA强调制造业回流的政策取向。另一方面上面也提到，美国社会存在大量Bob这类人，即“有劳动能力，但是又不愿意工作的人”，这样的工人无法支撑制造业回流。在法案奖勤罚懒的冲击下，医疗补助与工作时长挂钩这一条——根据国会预算办公室（CBO）估计，将使约1090万至1200万人失去健康保险覆盖，当然，这也意味着大量的劳动力可能被迫重返劳动力市场。另外，加强对食品补助计划的资格审查，也将有约800万人将受到影响，这两项措施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在相当程度上缓解移民政策对劳动力市场的冲击。最后，法案还取消了因失业或经济困难可延期偿还学生贷款的条款，督促学生尽可能进入劳动力市场自谋其利。
鼓励生育和储蓄
一是将儿童税收抵从2000美元提升至2500美元。此前也正是特朗普在第一任期把额度从1000美元提升到了2000美元。二是引入“特朗普账户”，2025年-
2028年间出生的儿童，将从政府获得1000美元的初始资金，同时，法案还鼓励父母每年继续为账户储蓄并享受免税。该账户的储蓄，将用于孩子接受教育、未来创业或者购房。这些举措对于提升生育率、增加家庭储蓄、鼓励长期行为起到促进作用。从MAGA角度看来，在长期中这些政策可以改善劳动力的年龄结构，也有助于缓解族裔问题和促进社会稳定。
产业政策重点强调能源、国防、科技
法案还重新调整了美国产业政策的重点方向。在能源领域，全面转向传统化石能源。法案大幅放宽了对传统化石能源开采的监管，在阿拉斯加、墨西哥湾以及西部多州重启油气区块租赁拍卖，恢复较低的特许权使用费率。同时，法案废除了拜登政府为鼓励清洁能源发展而制定的多项条款，包括很快取消购买电动汽车的税收减免等。
在国防领域，大幅增加军工采购。法案拨款1500亿美元用于舰艇建造、弹药生产和导弹防御系统等大型项目，其中包括为计划中的“金色穹顶”反导系统支付约250亿美金的首期款项。洛克希德-马丁等军工公司将显著获益。
在科技领域，法案规定在美国本土新建工厂的芯片制造商，其享有的税收抵免比例将从25%提升至35%。这是推动AI革命关键技术本土化生产举措的一部分。在7月23日推出的“人工智能行动计划”中，特朗普还要求加快联邦政府对超级计算机数据中心建设的授权，促进向盟友和合作伙伴出口美国的一揽子AI技术，以在全球AI技术领域赢得领先地位。
从MAGA视角来看法案的改革意义
拜登政府时期，时任财政部长耶伦提出了“新供给侧经济学”（MSSE），其逻辑是：简单的财政刺激只会带来更多的财政赤字、国际收支逆差，只有财政扩张的同时辅之以产业政策、在国内形成有效供给，这样财政扩张反而可能减少财政赤字、改变国际收支逆差。为此，拜登政府先后推出了《基础设施建设法案》《芯片和科学法案》以及《通胀削减法案》。
不过从MAGA角度来看，拜登的政策并不成功，《大而美法》才更具有改革意义：一是从改变人本身出发。通过奖勤罚懒，改变美国劳动者的精神面貌；通过改变生育政策和移民政策，改善美国族群结构、提高家庭储蓄、推动人力资本积累，配合制造业回流。二是重新调整产业政策方向。特朗普政府强调发挥在传统化石能源领域的既有优势；重建军工产业不仅可以带动制造业回流、维护国家安全，其技术外溢也将惠及其他制造业；通过去管制，以及能源和基建领域的政策来支持人工智能的发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冲中国在应用场景方面的优势。
尽管民主党人士严厉批评《大而美法》，批评观点认为：这些举措能否增加劳动力供给和提高生产率，这都尚待检验；而这些政策将导致的贫富分化加大等负面效应却是直接的、实实在在的，在气候变化领域更是彻底的倒退。法案的通过过程也显示，投票几乎完全以党派来划分成不同阵营，两党对如何进行结构改革存在根本分歧。
当然，批评总是更容易的。但是从MAGA的立场来看：过去四年民主党政府的政策效果确实乏善可陈，制造业的空心化、美国社会的积弊、底层民众的精神面貌——这些问题都没有改善的迹象。在这样的情况下，MAGA有什么理由不对《大而美法》抱有期待呢？
（徐奇渊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所研究员、马伟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所助理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