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3日,在中国外贸信托主办,《财经》杂志和《财经智库》承办的中国外贸信托财富论坛上,清华五道口养老金融50人论坛常务副秘书长张栋指出,尽管我国居民已普遍意识到自主养老的重要性,但将意识转化为有效行动仍面临巨大鸿沟,亟需从制度、产品与服务三方面协同推进,构建支持全周期养老规划的金融生态。

清华五道口养老金融50人论坛常务副秘书长张栋
张栋表示,随着社会变迁,“养儿防老”和“传统储蓄养老”的基础已逐渐瓦解。根据养老金融50人论坛2017年以来的调查,近70%的受访者选择依靠自身财富储备养老,而依赖子女或国家的比例合计仅约10%,剩下20%依靠退休后的继续劳动。这说明公众对养老规划的认知已有显著提升。
然而,他提醒,从“意识”到“行动”的转化仍非常不足。以个人养老金制度为例,尽管试点地区开户人数可观,但实际缴费比例仅约五分之一还不到,且不少参与者仅存入象征性金额,反映出公众对长期养老储备的实际投入仍处于“试水阶段”。
在人均预期寿命持续攀升的背景下,养老储备不足的隐忧尤为突出。张栋强调,随着人均预期寿命不断延长(2024年达79岁,预计每4-5年增长1岁),养老资金需求持续增加,仅靠临近退休时点的储备远远不够。
但目前,普通民众尚未建立起“长期主义”的养老储备习惯。许多人对自己未来养老所需金额缺乏清晰认知,调查显示不少人认为“50万元足以养老”,但若摊分至20年退休生活,则显得捉襟见肘。他呼吁每个人应根据自身养老目标,具象化资金需求,并提前进行制度化与市场化相结合的规划。
当前养老金融体系在推动“长期主义”实践方面仍面临多重挑战。张栋分析,问题既存在于积累环节,也体现在消费阶段。在积累端,三支柱养老金体系均有优化空间:第一支柱虽覆盖超5亿人,但大量灵活就业人员仍参与待遇水平较低的居民养老保险;企业年金因制度设计问题普及率有限;个人养老金则面临税收激励模式对中低收入群体不够友好等问题。同时市场化的养老金融产品参与也极为有限。在消费端,“不敢消费”和“不会消费”成为突出痛点,反映出养老服务体系与金融产品之间的衔接不足。
在谈到养老金融供给侧改革时,张栋提出应从政策、产品和服务三方面寻求突破。政策层面需进一步优化税收激励、扩大制度包容性、加强养老金融监管;产品层面应增强差异化设计,适配不同群体需求,并积极探索“不动产+养老”等新型财富转化模式;在服务层面则需强化资产整合与养老规划能力,解决民众“记不住有什么”和“算不出要什么”的现实痛点。
张栋进一步强调,养老的本质不仅是积累财富,更是实现“有钱并能妥善使用”的系统工程。唯有打通从积累到消费的全链条,构建起政策、市场与个体责任协同的养老金融生态,才能为中国社会应对长寿时代提供坚实支撑。
以下是部分发言实录:
刚才两位专家主要谈了家庭财富传承这一块,这在我们的儒家传统文化中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作为父母,我们总希望给孩子留点什么,这确实是特别重要的一件事,也是很多中国父母会考虑的事情,尤其对高净值人群来说,这方面的考虑更多一些。
但对于普通家庭而言,我们在做养老金融研究时有一个很大的担忧,那就是担心中国的父母把钱都考虑留给子女,比如把房子留给孩子,却为自己考虑得太少,导致未来的养老陷入非常被动和困难的局面。因此,我们才需要提前做好养老规划,树立长期主义的理念。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养老规划的长期主义需要考虑两个核心概念:
第一,养老规划。
养老是近十年来比较热门的话题,而十年之前我们很少讨论这个话题。主持人提到,“养儿防老”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不仅是孩子少了,甚至有很多家庭没有孩子。此外,依靠传统储蓄养老的方式显然也已经不再可行,包括利率持续下行,以及储蓄的钱未来是否真的属于自己等问题。这些基础都不复存在,从而催生了养老财富规划的概念。
养老金融50人论坛从2017年开始做一项全国性调查,其中有一个问题是:“未来养老主要依靠什么?”近70%的人选择依靠自己积累的养老财富,而依靠子女和国家的加起来仅占10%,剩下20%靠退休后继续劳动。这说明大家已经有了养老财富储备和养老规划的意识,这是第一点。
第二,长期主义。
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就是前面主讲嘉宾提到的老龄化问题。我们的人均预期寿命越来越长,2024年已达到79岁。如果60岁退休,还要再活20年。根据过去十年的趋势,每4-5年,人均预期寿命就会增长1岁,未来可能更快,到2050年,我们的寿命会更长,需要的钱也更多。如果仅仅在退休前那一刻才开始准备养老财富,显然是不够的,因此我们必须树立长期主义的观念。
从这个角度来看,目前普通老百姓的长期主义心态还没有完全形成。虽然已经有了养老规划的初步意识,但要将这种意识转化为长期主义的行动,在现实中还存在很大差距。
一方面,从国家制度设计来看,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三支柱养老金体系:第一支柱是基本养老保险,强制参与率还不错;第二支柱是企业年金,我们没有选择权,暂且不谈;第三支柱是个人养老金,2022年在36个地区试点。即便不考虑税收优惠激励不足的问题,仅就享受税收激励的群体而言,参与率也非常低——开户人群中只有约五分之一的人实际缴费,还有很多人只是象征性地交了100元,处于“试水”状态。这说明在制度化产品中,参保或参与的人数非常有限。
另一方面,也有一些人通过市场化的方式进行养老储备。近年来,银行、保险、基金、信托等机构推出了各类产品,但从实际参保规模和参与人数来看,也只有极小一部分人群参与,这说明大家的意识尚未真正转化为行动。
因此,从意识到行动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对很多老百姓来说,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做。要真正实现长期主义,每个个体在做养老规划时,第一步就是要明确养老财富规划的目标——未来可能需要多少钱。但大多数人并没有做好准备。调查显示,很多人认为50万元不到就可以养老,但如果平摊到20年的周期来看,这个数字存在离真正的养老需求还有巨大差异。第二步,每个个体都应结合自己未来的养老目标,具体考虑需要什么,目前有什么,再次基础上提前做好制度化和市场化等方面的准备。
主持人:从您的角度来看,作为财富管理机构或金融从业者,应该在养老金融方面做出哪些突破,以促进行业供给侧提供更好的产品?
张栋:2023年中央金融工作会议提出“养老金融”议题后,各行各业对这一领域的关注更加深入,也提出了一系列预期,希望我们要创造一个良好、健康的养老金融发展环境或生态。但我一直在思考,一个良好的养老金融目标应如何定位?我想这与养老的核心概念有关——养老到底要解决什么问题?
总体来看,养老解决的,一是“钱”的问题,二是用钱购买服务的问题。
具体到养老财富管理机构或行业,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一是财富积累,二是财富消费。目前之所以提出“养老金融大文章”,正是因为当前养老金融做得不够好,生态不完善,才需要我们从这两方面入手加以改进。
问题主要体现在:
在养老消费方面,一是大家“不敢消费”,主要是因为前期积累不足;二是“不会消费”,即使有了钱,也不知道该怎么用,担心影响其他消费需求。因此,整个养老体系和生态还不够完整,我们需要解决这些问题。
具体怎么解决?还是要围绕养老财富管理的环节,落脚点在于消费,但前提是有积累。因此,第一步还是要做好积累,同时针对后端“不会消费”或消费场景不匹配的问题,通过产品优化进行结合,进一步改善生态。从养老财富积累到消费,需要整合各方主体的功能。
第一,政策上需要创新。政府在积累不足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但仍面临不少挑战。比如第一支柱基本养老保险,覆盖人数已超过5亿,但城市中仍有大量灵活就业人员参加待遇水平较低的居民养老保险。虽然政策已允许他们参加待遇更高的职工养老保险,但缴费压力较大,制度仍有优化空间。
企业年金方面,问题不仅在于企业不愿建立,还在于制度设计的便利性和优惠力度不够。近年来,海南自贸区、四川、浙江等地已探索建立更优惠的企业年金制度,预计未来企业年金的优惠政策会越来越普遍。
个人养老金方面,2024年底将向全国推开。目前开户规模已接近2亿,但如何让开户的人真正为养老做储备?制度上还有待完善,比如税收递延机制对低收入群体不友好,未来需要优化激励政策,增强大家积累财富的信心。
此外,市场化产品虽然种类丰富,但大家为什么不买?今天几位专家提到了“信”的问题——大家对金融产品的信任度不够。因此,我们需要通过政策监管加大对违法违规行为的惩处,提升金融产品的信用度。
第二,产品需要创新。除了信任问题,现有产品与大家的需求也存在较大不匹配。每个人的养老目标、风险偏好、年龄等差异很大,单一类型的产品难以满足不同群体的需求。因此,产品设计需要兼顾不同群体的差异化需求。
同时,很多中国家庭的财富主要体现为房产,现金很少。如果只有房产而没有其他财富,养老就会面临问题。因此,如何将固定资产转化为未来的养老资源,也是产品创新需要解决的问题。
过去我们尝试过“以房养老”保险模式、反向抵押贷款等,效果不太理想。今年上海又试点不动产信托模式,这也是对固定资产的创新探索。未来,将固定资产与养老需求结合,是产品创新的重要方向。
第三,服务需要创新。每个个体需求不同,我们如何将个体需求与产品更好地匹配?很多人不仅不清楚自己的养老目标,甚至临近退休时也不记得或无法计算自己积累了多少养老财富,比如年轻时买的各种保险或金融产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配置养老资产,我们如何帮助他们梳理目标与已有产品,做好规划?这是我们在服务创新需要重点关注的方向。
因此,未来在政策、产品和服务领域,我们作为养老财富的供给方,还有很多可以优化的空间和创新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