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满16岁禁止使用社交媒体,澳大利亚新法生效引争议

来源 | 《财经》杂志 文|《财经》研究员 樊朔 编辑 |郭丽琴  

2025年12月14日 12:08  

本文4174字,约6分钟

禁令引发各界广泛关注和争议,超百万澳大利亚青少年账户一夜之间消失,但各方正密切关注其实施效果、技术可行性以及对青少年行为的实际影响

当地时间12月10日,澳大利亚正式实施了全球首个针对16岁以下青少年的社交媒体使用禁令,超百万澳大利亚社交账户一夜之间消失。

据澳大利亚媒体统计,Meta旗下社交媒体平台Facebook和Instagram 约有50万个账户消失。在Snapchat和TikTok,则分别有约44万个和20万个澳大利亚账户被暂时冻结或注销。

禁令源于澳大利亚于2024年底对《2021年网络安全法》进行的修订。这项名为《2024 年网络安全(社交媒体最低年龄)修正案》(下称《修正案》)引入了社交媒体最低年龄限制,要求在线社交平台必须采取“合理措施”,阻止16岁以下澳大利亚用户拥有账户。新规强化了在线社交平台的责任,特别是针对其包含有害及非法内容的问题。《修正案》通过后,给予社交媒体平台一年的过渡期,以便开发和测试其所需的年龄核验技术,直至2025年12月10日开始对违法行为进行处罚。 

澳大利亚总理阿尔巴尼斯(Anthony Albanese)在禁令生效的当日将这项社群禁令形容为改善青少年网络安全的第一步。他此前曾表示,颁布禁令的目的是保护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因为社交媒体也可能成为霸凌行为、焦虑情绪的来源,甚至沦为网络犯罪的工具。

目前,该禁令至少适用于11家社交平台:Facebook、Instagram、TikTok、Snapchat、X、Reddit、YouTube、Twitch、Kick、Threads。若违反禁令,这些社交平台可面临最高达4950万澳元(约2.33亿元人民币)的罚款。

虽然该政策的支持者众多,但不少人对政策的实际效果存疑。有媒体发现,已有青少年使用父母的身份来绕过限制。有媒体民调显示,近70%的澳大利亚选民支持禁令,但只有35%的人相信社交平台能够有效地屏蔽16岁以下的用户。

自该法律生效之后,多国政府正密切关注其实施效果、技术可行性以及对青少年行为的实际影响。对该法律持批评态度的非营利组织、科技公司等则发起诉讼,认为该法律对言论自由造成了伤害。当地时间12月12日,总部位于美国的社交平台Reddit就该禁令向澳高等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法院宣布相关法律无效,或者宣布该禁令不适用于Reddit。

强调平台责任

《修正案》的核心在于要求“年龄受限的社交媒体平台”采取“合理步骤”来阻止未满16岁的澳大利亚人拥有账户 。

这项法律的责任和惩罚机制完全针对平台。其中明确规定,即使青少年试图规避禁令,他们或他们的父母也不会因违规而被惩罚。为了确保科技公司认真履行其“合理步骤”义务,法案设立了严厉的惩罚,最高可面临4950万澳元(约2.33亿元人民币)的罚款。

澳大利亚政府根据三项主要标准来评估一个平台是否应被纳入禁令范围:该平台的唯一或“重要”目的是否为让两个或多个用户在网上进行社交互动;是否允许用户与部分或全部其他用户互动;以及是否允许用户发布内容。

一些被广泛使用的服务被豁免在外,如WhatsApp、Messenger、Google Classroom、Discord、Pinterest、Roblox和YouTube Kids。它们被豁免的原因是,监管机构认为它们主要用于即时通讯、游戏或教育,不符合禁令对“社交媒体”的严格定义。

与此同时,澳大利亚政府指定了两个专门机构来确保《修正案》的执行,其中一个专门机构负责监督平台是否采取了“合理步骤”进行合规,并拥有更新“年龄受限社交媒体平台”清单的权力。另一个专门机构则负责监管法案中涉及的隐私保护条款,保障用于年龄验证的敏感数据被“隔离与销毁”(ringfence and destroy),以防止数据滥用和泄露。

《修正案》中对年龄验证的要求给社交媒体平台提出了技术与隐私保护的双重挑战。一方面,《修正案》并未明确规定平台应如何识别16岁以下的用户,但规定平台不能仅要求用户提供政府颁发的身份证件,也不能收集与年龄验证过程相关的数据。另一方面,有观点认为,监管机构要求平台“隔离与销毁”为年龄验证目的收集的任何信息,但如果平台真这么做了,就难以证明其已充分遵守法律,从而陷入两难境地。

为了达到合规标准,社交媒体平台已经采用年龄认证工具、拍照评估用户年龄以及选择性身份验证等多种技术方案来判断用户年龄。但悉尼大学人工智能、信任与治理中心的联合主任特里·弗卢指出,拍照评估年龄的错误率至少有5%,在缺乏政府统一身份识别系统的情况下,这些都是次优解决方案。

禁令仍存争议

禁令发布前,主要社交平台均已开始行动。

Meta已从12月4日起开始通知并删除旗下平台(Facebook、Instagram、Threads)上被怀疑未满16岁的用户账户。Meta估计,Instagram和Facebook上年龄在13至15岁之间的用户总数约为50万人。Meta允许被删除的用户下载其历史数据,并可通过提供政府ID或视频自拍来验证年龄,以重新获得访问权限。

Snapchat选择将未满16岁用户的账户设置为“冻结状态”,而不是永久删除,允许用户在年满16岁时重新激活。

YouTube宣布,将于12月10日起自动注销16岁以下用户的账号,禁止他们点赞、订阅、创建私人播放列表和加入会员。并且将隐藏16岁以下用户的频道,他们将无法访问上传内容、评论或进行任何形式的盈利活动。YouTube表示,账号被注销的用户仍然可以观看视频,并且可以下载自己的数据或彻底删除频道。

虽然采取了合规措施,但受到新法影响的科技公司一直在对禁令表达不满。

Meta发言人爱德华·帕特森表示:“简单粗暴的禁令不是有效的解决方案。”他认为,此类禁令不仅会使青少年与在线社区的信息隔绝,还会导致他们使用的应用程序之间缺乏统一的保护措施。

YouTube认为,禁令实际上会降低对儿童的安全性,因为青少年将无法使用某些平台设置的安全功能,例如“休息一下”通知和就寝提醒,而且家长也无法使用家长控制功能或监督孩子的账户。

12月9日,Redditt发公告称,尽管不认同这项法律的适用范围、有效性与对用户隐私造成的影响,但自12月10日起,将根据要求做出部分调整。

埃隆·马斯克所有的X平台则表示,“将利用现有的年龄验证流程,尽可能地确保(合规)过程的顺利、私密和安全。”据报道,X平台表示,它对最低年龄规定的“合法性”深表“担忧”。

禁令的批评者认为,《修正案》在试图解决有害内容问题的同时,也侵犯了年轻人的数字权利和表达自由。国际儿童权利组织“拯救儿童”以及澳大利亚人权委员会对这种“一刀切”的年龄排除方式表示担忧,认为这可能过度限制未成年人获取信息和自由表达的权利。

有观点认为,全面禁止只会迫使青少年寻求技术手段(如VPN、使用父母的身份或假资料)来绕过限制,从而将他们推向更难以被监管、更不安全的网络环境。这不仅无助于安全保护,反而可能增加青少年的风险。

2025年11月26日,数字自由项目(Digital Freedom Project)宣布向澳大利亚高等法院提起诉讼,认为该法违反宪法隐含的“政治言论自由”。 

此后的当地时间12月12日, Reddit 正式对《修正案》发起法律挑战,Reddit方面认为,该禁令应宣告无效,因为它干涉了宪法保障的自由政治交流权。今年8月,有报道称,若YouTube被纳入禁令范围,谷歌将考虑采取法律行动。

公众对《修正案》的另一重担心是,互联网平台的年龄验证系统要求用户上传敏感的个人信息(例如政府颁发的身份证件或生物识别数据),可能会带来巨大的数据安全和隐私泄露风险。

引多国关注效仿

在禁令的支持者看来,通过限制访问,可以有效减轻社交媒体对青少年心理健康的负面影响。

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政府已经禁止州内公立学校使用手机。其发布的数据显示,81%的校长报告学生的学习有所改善,87%报告课堂分心减少,86%报告社交活动有所改善。

根据法律要求,澳大利亚政府必须在法律生效后的两年内对这项立法进行全面审查。未来的政策走向,或许将高度依赖审查结果,以及澳大利亚高等法院对相关诉讼的最终裁定。

禁令作为全球范围内针对儿童数字安全采取的最严格措施,正被多国政府视为重要的参考案例。对一些国家而言,澳大利亚的实践有可能会提供重要的经验:在保护儿童安全与维护公民的数字隐私及言论自由之间,如何找到一个精细且持续的平衡点。

包括马来西亚、新西兰和丹麦在内的多国政府先后表态,可能研究或效仿澳大利亚的做法。

比如2025年11月,马来西亚通讯部长法米·法兹尔表示,计划从2026年开始禁止16岁以下的人使用社交媒体账户。政府正在研究澳大利亚和其他国家采取的做法,以及利用身份证或护照进行电子核查以验证用户年龄的可能性。

2025年10月,新西兰议会宣布将提出一项限制16岁以下儿童使用社交媒体的法案,拟议的立法将要求社交媒体平台进行年龄验证程序。新西兰议会一个委员会一直在调查社交媒体对年轻人造成的危害,以及政府、企业和社会在应对这些危害方面应发挥的作用。该委员会表示将于2026年初发布相关的调查报告。

2025年7月,巴基斯坦参议院提出了一项新法案,旨在禁止16岁以下人士访问社交媒体。该法案提出,未能遵守新规的平台可能面临5万卢比至500万卢比不等的罚款。

此外,2025年11月,欧洲议会也呼吁在欧盟范围内设定16岁为社交媒体平台的最低年龄限制,并允许13至16岁的未成年人通过家长同意来访问社交媒体。

美国芝加哥市长拉姆·伊曼纽尔公开对澳大利亚的禁令表达了赞扬,并呼吁美国“迎头赶上,采取同样的做法”。他在X撰文称:“家长们一直在独自与大型科技公司作斗争。他们需要有人伸出援手来保护他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