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有句妙语：历史不会重演，但总会押韵。如今，随着欧洲各国承诺将国防开支提高至国内生产总值（GDP）的5%，我们是否正在重演20世纪30年代的情景——当年西方列强正是依靠国防支出走出大萧条？
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时期，世界由西方列强（包括日本）主导，世界上其他大部分地区仍处于殖民统治之下。第一次世界大战并未化解欧洲列强之间的旧怨，德国因战争赔款而愤懑不平，并因此引发了摧毁德国社会的恶性通货膨胀。20世纪20年代的“咆哮年代”以1929年的股市崩盘告终，30年代则成为全球经济停滞的年代。1934年，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以“新政”复兴美国经济的承诺当选。而在日本与德国，军国主义背景下的右翼势力开始崛起。1934年，希特勒打着纳粹民族主义的旗号上台，宣称要重振德国，并为一战的耻辱与失去的领土复仇。德国的军费开支从1933年占GDP的1%-2%，上升到1936年的13%，到1945年几乎达到GDP的100%。日本的军费则从GDP占比的3%-4%，上升到1937年-1938年的9%-10%。美国的反应较慢，1930年-1938年间军费平均开支仅占GDP的1%-2%，但到1945年已经迅速攀升至约40%。
二战结束后，美国长期承担欧洲安全的主要责任，尤其通过建立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但特朗普政府决定，欧洲应为自身安全承担更多责任，尤其要将国防开支提高至GDP的5%。欧洲同时必须自己处理乌克兰问题，美国则将重心转向崛起的中国。
在2025年出现羞辱性一幕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特朗普政府告诉欧洲：你们只能靠自己。新任德国总理默茨宣布将军费开支翻倍，这标志着欧洲开始重新武装。
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SIPRI）估计，2023年全球军费开支增长6.8%，突破2.4万亿美元，相当于全球GDP的2.3%。平均来看，军费占各国财政预算的6.9%，五大地区开支均有所上升，其中非洲增幅最高（2023年增长22%），美洲最低（2.2%）。
尽管如此，美国仍是世界上最大的军费开支国，9160亿美元的规模超过其他九个最大军费国的总和，是排名第二的中国的3.1倍。欧洲43个国家中有39个增加了军费，平均增长16%；其中乌克兰增长51%，俄罗斯增长24%。
欧洲重新武装将如何影响经济增长？
和平主义者通常认为军费开支是浪费。但德国有影响力的智库——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IfW）在《枪炮与增长：国防扩张的经济后果》报告中指出，如果欧洲将军费从GDP占比的2%提高到3.5%，欧洲整体GDP可能增长0.9%至1.5%。报告还认为，军费在长期可能带来显著的生产率提升——军事公共研发常常溢出到私营部门，例如硅谷科技公司与美国国防开支之间的共生关系。“军费支出暂时增加1%的GDP，长期生产率可因此提高0.25个百分点，这得益于实践学习与研发的双重效应。”
由于目前欧洲防务近80%的采购来自美国或欧盟以外国家，若更多军费能用于本土采购，将有助于复兴欧洲工业。高盛的报告估计，增加的欧洲军费支出两年内将形成约0.5的乘数效应——即每100欧元的军费开支可以使GDP增加约50欧元。
战争经济（最终将导致肆意的人类与自然毁灭）与致力于和平与共同发展的经济之间的权衡是什么？
联合国发布了题为《我们需要的安全：为可持续与和平的未来重新平衡军事开支》的报告，指出2024年全球军费已飙升至创纪录的2.7万亿美元。与此同时，距离2030年仅剩五年，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只有不到20%有望实现，年度资金缺口高达4万亿美元。联合国指出，军费激增并不必然带来更大的和平或稳定，反而加剧地缘政治紧张、助长军备竞赛、提高冲突风险，尤其当其与治理乏力、贫富不均与制度性不信任并存时。军费开支正挤占应对社会与生态失衡的关键资源，其负面影响在低收入与脆弱国家尤为严重。
替代方案是什么？
联合国呼吁从以军事能力为核心的狭义安全观，根本性地转向以人为本的、多维度的安全观——这一安全观根植于尊严、人权与可持续发展。我们正目睹一个不断扩大的裂谷：一边通向战争，一边通向和平与共同繁荣。
联合国提出了五点行动议程：第一，优先推动外交与和平解决争端，解决军费攀升的深层原因；第二，将军费议题纳入裁军、军控与发展议程的核心位置；第三，促进军费开支的透明度与问责机制，强化国内财政监督；第四，重振多边发展融资；第五，推动以人为本的安全与可持续发展路径。
我们能实现这些愿景吗？只要投资军火股依然能赚更多钱，恐怕不能。只要各国央行仍愿意为军事开支的财政赤字买单，世界就不会脱离愚昧的战争轨迹。我们的问题从来不是“人工智能”，而是“人类的愚昧与自负”。我们最大的希望，是有智慧的领导者能超越自我，为后代寻求和平的未来。我们真正需要的安全，不是彼此毁灭的战争，而是让人类物种得以延续的安全。
（作者为香港大学亚洲全球研究院高级研究员、香港证监会前主席；编辑：袁满；翻译：江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