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抢人大战”硝烟又起。
2月16日，旅顺经济技术开发区总工会组织园区10家重点企业负责人以及30余家企业招工展板来到大连火车站前，将原来的10处核酸检测亭变为招聘站，“一企一亭”迎接求职者，向求职者介绍工作内容、薪资待遇，打响了大连市“出了火车站,就进招工站”的第一枪。
2月6日，广州开往宁波的K210次列车从衢州站开出 ，一场列车招聘会在7号车厢拉开序幕。招聘人员走进各个车厢，向乘客分发企业招聘宣传单，有意向的旅客可以直接到餐车面试。本次列车招聘会共吸引浙江衢州、湖州、绍兴等地的10家企业参与，提供岗位近5000个，月薪最高达两万元。据悉，除了K210次列车，列车招聘会还在西安开往宁波的K465次、兰州开往杭州的T111次等4趟列车上同步开展。
各省市的“抢人大战”早已悄然打响。春节假期刚刚结束，浙江、福建等沿海大省就率先行动起来，当地政府组织多批“招工团”分赴四川、云南、贵州等劳务输出大省，将招聘会搬到了务工人员“家门口”。为了保证新员工能够顺利到岗，用工大省们还安排了包机、包车，实现从家到企业“点对点”无缝衔接。“抢人大战”年年都有，今年的竞争来得更早，也更激烈。
春节后，各地经济有一定回暖，企业期待迎来可能的订单爆发期。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1月，中国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PMI）回升3.1个百分点，至50.1%，制造业景气水平明显回暖。企业对近期行业恢复发展预期也开始向好，中国中小企业协会发布最新数据显示，1月，中国中小企业发展指数（SMEDI）为88.9，较上月回升1个点，升幅为近两年来最高。
新华社消息，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就业促进司副司长运东来介绍称，2023年开年，劳动力市场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早”。一是外出返岗早，大年初一起务工人员就已经陆续外出，两成务工人员返岗时间较去年有所提前。二是用工需求旺，不少企业期盼早开工、早生产，节前到输出地洽谈用工，节后立即启动了定向招聘、定向输送。
不过，跟踪打工趋势的监测数据也显示，春节过后，打工价格呈现下跌趋势，从2月初的26元/小时，降到18元/小时，一部分中小企业由于年前工人疫情感染人数多，加之部分员工担心感染提前回家过年，出现一定“用工荒”，而其他一些大的制造业企业春节过后，还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招人潮，一方面投资预期有待提振；另一方面，前些年工厂在春节期间往往订单不断，但这个春节，国外消费需求依旧低迷，海外客户没有提供多少生意。
“订单旺”遇上“开工早”
2023年春节过后，在传统制造业集聚的东南沿海城市，部分企业的用工需求已经回到疫情前的水平。本地劳动人口较为紧缺，对外来务工人员需求旺盛。
南京市江宁区一家仪表制造工厂的人事负责人李涛告诉《财经》记者，该公司招的都是长工，一般通过中介公司介绍。前几年也出现过缺工情况，今年短缺较多，主要是缺一线的蓝领工人。一是现在高校很多年轻大学生不愿意做蓝领工人的技术工作；二是很多外地的员工也选择离开大城市，回到家乡。因为大城市房租涨幅非常高，生存压力也大。
2022年，中国人口出现负增长。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中国劳动年龄人口在2011年达到了峰值（9.4亿），此后进入负增长。2022年末，中国16岁至59岁劳动年龄人口为87556万人，同比减少了666万人。可以预计，未来沿海城市与中西部城市的“抢人战”还会持续。
当下，东部城市生活成本高涨更是进一步加剧了发达地区的缺工现象。对于一些务工人员来说，“逃离大城市”成了性价比更高的选项。在上海嘉定区一家玩具厂工作的王晗告诉《财经》记者，自己职高毕业后就进入工厂工作。她原本很向往大城市的生活，也想在大城市打拼一番，创造自己的小天地。但经济问题给她泼了一盆现实的冷水。上海的房租、日常花销与收入几乎相抵，王晗甚至没有多余的钱去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父母年岁渐大，作为独生子，王晗也不忍心离他们太远，于是又选择回到家乡义乌。
值得注意的是，技术性工人紧缺与普通工人的紧缺同时存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的数据显示，中国技能劳动者的求人倍率长期保持在2以上。这意味着，一个技工至少有两个以上的岗位可以自主选择。但令人费解的是，即便市场对技术工人的需求如此旺盛，而且部分企业对技术工人开出的工资福利条件十分诱人，但技术工人的供给却始终存在缺口。
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发布的《2022年第四季度全国招聘大于求职“最缺工”的100个职业排行》显示，100个职业中有41个属于生产制造及有关人员、23个属于专业技术人员。与2022年三季度相比，制造业缺工状况持续，汽车行业相关岗位缺工较为突出。快递物流行业用人需求也明显增加，网约配送员、快递员等职业缺工程度加大。
义乌上溪镇一家模具公司的人事负责人周海告诉《财经》记者，该工厂成立于2002年，企业用工规模一直在扩大。原来没那么难招人，现在厂里普通员工的工资都已经涨到5000元、包午饭，但还是招不到合适的工人。现在的年轻人从小没吃过多少苦，家庭条件也不错，工资多少不是最重要的考量因素。他们不愿意做累活、脏活，也不愿意长期加班或熬夜。即使进工厂，也希望是坐在办公室里当管理人员，而不是进入生产一线。他们更看重自由。
数据显示，2008年至2018年，中国从事制造业的农民工数量平均年增长率为-2.84％，更多年轻人转而投向外卖、打车、快递、直播等新兴服务行业。当下，与制造业相比，这些行业对年轻人吸引力更强。阿里巴巴发布的《2020饿了么蓝骑士调研报告》显示，2020年，平台骑手超过300万人，其中“90后”占比近50%。2019年以来，新注册“00后”蓝骑士数量同比增长近2倍，他们更青睐灵活自由的工作，并有近一半人愿意把这份工作推荐给同龄人。
“干外卖或者快递行业，挣的钱比我们多，我们吃死工资，而且工作枯燥无聊，也不怪年轻人不喜欢来。”义乌一家鞋业工厂的负责人阳阳对《财经》记者表示。有专家认为，供需双方年龄结构错位、务工人员预期与企业环境错位等现象，招致劳动力市场出现结构性紧张。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企业研究所企业评价研究室主任周健奇指出，中国步入高质量发展阶段，传统制造业转型升级、新兴制造业不断成长。在数字技术和各行各业制造技术充分融合的大背景下，企业对员工的技能和素质有了更高、更细的要求，但就业供给体系升级相对滞后。
周健奇认为，这突出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教育和培训体系形成于高速增长的粗放式发展阶段，需要系统性优化升级，但目前距离满足新发展阶段的高质量需求还需较长时间；二是劳工评价体系倾向于高学历的白领，不利于吸引工匠型、操作型的制造业蓝领，需要整体扭转。
“抢人”也“留人”
2023年春节前，一些地方政府已经提前部署用工安排，倡导务工人员“留下过年”。例如义乌出台“留义过年”十条举措，在义参保的非金华籍在义人员每人可申领500元数字人民币红包。
为精准支持春节期间企业正常生产经营，浙江杭州以每人500元的标准，向坚守岗位的外省籍参保员工发放一次性留工补助。福建泉州也出台措施，2023年春节当月保持连续生产的重点企业，以2023年1月该企业参加失业保险职工人数为基数，按1000元/人的标准进行奖补。每家企业奖补金额最高不超过15万元。
为了促使节后有序返岗复工，各地政府也纷纷出台举措吸引工人回流。在广东深圳，当地政府明确提出：对2月5日前市外原在岗职工返岗达500人以上的企业（劳务派遣单位除外），按照每人200元的标准发放一次性返岗交通补助，每家企业最高40万元。
此外，各地企业和政府也在铆着劲儿“抢”人，为经济的复苏准备。
从今年正月初一到初六，义乌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共同主办了义乌市劳务协作网络招聘会，各企业相关部门负责人轮流化身主播，携百余个岗位来到直播间，介绍公司情况和岗位信息，并与网友实时互动，进行直播招聘。江苏连云港选择了人流量多的步行街广场开启“招聘夜市”，42家企业携5000多个岗位“出摊”。江苏盐城于春节期间先后组织十多场返乡人才专场招聘会，有针对性地拿出2200多个优质岗位，鼓励在外人才回乡发展。
近期，全国多地陆续重启“春分行动”线下新春招聘会，集中为有就创业意愿的农村劳动者、就业困难人员以及有用工需求的用人单位提供就业帮扶。这彰显了政府稳经济、稳就业的期待。
现在，中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也为农民工提供了更多选择的空间。尽管薪酬有所降低，但当地生活开销低，又可以陪伴家人、子女，许多人在综合衡量之下，会侧重于选择“在家门口上班”。
此前在一家服装批发厂工作的李女士告诉《财经》记者，她之前在深圳上班，去年回老家安徽凤阳找了份工作，虽然工资比原来少，但是不用交房租，加上消费不那么高，其实算下来也差不多。孩子在凤阳上学，老人身体也不好，都需要照顾。“岁数大了，不想再出去闯荡了。”
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周德文认为，不能仅期待和呼吁就业者改变观念，缓解“用工荒”要触及根本。比如，加快城市化建设和户籍制度改革，地方政府在城市发展规划中，特别在规划工业发展园区时应充分考虑建设新城区，采用政府投资、政企联合投资或吸收民间资本等多种形式，建设大量的廉租房、经济适用房作为“民工公寓”“新市民公寓”，解决医疗、子女教育等实际问题，让员工真正在工作地有归属感。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王晗、周海、阳阳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