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马铭泽
在《巴黎协定》达成十周年之际，《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UNFCCC）第三十次缔约方大会（COP30）于11月10日在巴西雨林城市贝伦正式开幕。赤道地区的雨林气候让贝伦的天空充满不确定性，阳光与暴雨瞬间交替，正如当下的全球气候进程：雄心与犹疑并存，未来之路阴晴不定。
2015年，《巴黎协定》确立了将“全球升温幅度控制在工业化前水平以上1.5摄氏度之内”的长期目标，并要求各缔约国在2030年前将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较2010年水平至少削减45%。
然而，十年过去，这一目标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大会开幕当日，UNFCCC发布最新进展报告称，目前已有113个缔约方提交了86份国家自主贡献目标（Nationally Determined Contributions，下称“NDC”），但与1.5摄氏度温升控制目标仍存在巨大差距。预计到2035年，全球温室气体排放仅比2019年水平下降12%，远低于实现1.5摄氏度目标所要求的60%减排量。
据世界气象组织（WMO）今年5月的报告，未来五年，全球平均气温有约70%的概率升高超过1.5摄氏度。过去数年间，多国频遭极端高温、洪涝和干旱等灾害，气候风险持续放大，与此同时，全球气候资金缺口依然巨大，发展中国家面临着资金和转型能力的双重压力。
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在COP30领导人峰会中直言，科学界已明确指出，在21世纪30年代之前，全球升温暂时突破1.5摄氏度已几乎不可避免，在这一残酷的现实面前，各方必须更快速更团结地行动，限制温升突破的幅度和持续时间，并尽快扭转这一趋势。
在这样的背景下，业界希望全球气候行动能在COP30加速落实、重建信任。巴西总统卢拉将此次大会称为“真相之COP”，希望借此唤起对雨林保护与气候正义的关注，推动各国在减排目标、资金支持、公正转型等核心议题上取得实质突破。
打折扣的NDC
作为2015年《巴黎协定》达成后、首场聚焦2035年目标的气候大会，COP30被视为检验各国减排雄心与行动差距的关键节点。在此次会议期间，各国递交国家自主贡献NDC的情况是焦点之一。
按《巴黎协定》第四条（Article 4）规定，各缔约国需在2025年提交覆盖2035年的新一轮国家自主贡献（NDC 3.0），以明确未来十年的减排路径。然而截至COP30召开前，仅有60%的缔约方递交了新版目标，覆盖全球约69%温室气体排放。
欧盟一直被视作气候议题的先行者，但此次欧盟直到开幕前夕的11月5日才艰难敲定气候新目标：到2040年在1990年基础上实现净减排90%，并设定2035年阶段性目标为66.25%至72.5% 。
此外，欧盟本次更新的NDC提出，允许成员国通过购买海外碳信用额度抵销最多5%的减排义务，实际国内减排义务仅有85%；国际碳信用额度在各成员国的博弈中从3%提高到5%，且在达标审查阶段还可能允许成员国再增加5%。据北京绿研公益发展中心测算，如果欧盟仅能履行下限数值的排放量，将难以落实《巴黎协定》中控温1.5摄氏度的目标。
为争取东欧成员国支持，欧盟还同意将新版碳市场启动时间从2027年推迟至2028年。该妥协方案虽能确保欧盟不至于“空手赴会”，但此举被业界认为削弱了其长期以来在气候方面的领导力，也凸显在地缘政治与经济压力下全球气候行动推进的艰难。
美国则已实质上从NDC中缺席。就在特朗普于2025年1月开始的第二个总统任期之时，他再次宣布美国退出《巴黎协定》，该决定将在2026年1月正式生效。白宫在COP30前也已表示，美国不会派出高级官员参加会议，这使得各国在COP30上协调长期目标和短期行动的难度进一步增加。此前，在拜登政府时期，美国于2024年12月正式提交其最新NDC，设定到2035年将全国净温室气体排放量在2005年水平基础上减少61%至66%。。
中国的NDC提交进展备受关注。2025年9月，中国在联合国气候变化峰会上宣布的NDC 3.0目标提出，到2035年，中国全经济范围温室气体净排放量将比峰值下降 7%至10%，并力争做得更好；非化石能源消费占比提升至 30% 以上；风电和光伏发电总装机容量将达到36亿千瓦；森林蓄积量超过240亿立方米。此前，中国设定的目标是在2030年之前达到二氧化碳排放峰值。
与前两轮NDC相比，本轮目标的最大变化在于减排范围从二氧化碳扩展到全部温室气体，表明中国在全球气候治理中的减排行动将更加系统（详见《中国宣布新一轮气候目标：减排不止二氧化碳，风光电装机36亿千瓦机》）。
气候融资难题
在COP30的开幕大会上，上一届COP29大会主席Mukhtar Babayev手举一张写满气候资金承诺的“账单”强调，世界变化不能成为退缩的借口。“我们在制定目标时就已经知道世界在变化，但我们不能再用这些变化作为背弃承诺的理由。”他呼吁各方落实 COP29 达成的重要成果——巴库融资目标，世界已进入“需要行动而非争辩的下一个十年”。
气候融资议题是本届贝伦大会的重头戏。2024年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库举行的COP29上，缔约方同意设立新的集体资金目标（New Collective Quantified Goal，下称“NCQG”）：到2035年每年为发展中国家动员至少3000亿美元，用于减缓与适应气候变化。同时提出，应通过公共和私营部门合力，将资金总量扩大至每年1.3万亿美元。简言之，3000亿美元是发达国家出力的底线，而1.3万亿美元是所有缔约国合力筹集的总目标。
然而，即便3000亿美元目标兑现，仍将留下约1万亿美元的缺口，而公共资金流入依旧不足。围绕资金兑现与问责机制发生的分歧，使这一议题成为COP30谈判的最大焦点。
资金总是谈判最为关键的话题，除了NCQG，作为东道国的核心倡议，巴西在大会期间正式推出“热带森林永久基金”（Tropical Forests Forever Fund，下称“TFFF”），号召各国共同出资保护全球的热带森林。
TFFF计划在三年内筹集1250亿美元，每年投入40亿美元用于环境保护。该多边基金计划通过市场化机制，由政府、慈善机构和私人资本共同出资，为森林保护与可持续利用提供长期激励，至少20%的资金将用于支持原住民与地方社区。巴西环境与气候变化部长Marina Silva称，这是一个创新型倡议，将通过公共投资撬动私人资源。国营部门每投入1美元，预计能带动约4美元私营资本，形成长期的信托基金。
截至COP30开始前，TFFF宣言已获得53个国家支持，其中包括19个主权基金；获得的初步出资承诺已达55亿美元，其中包括挪威30亿美元、巴西和印度尼西亚各10亿美元。值得注意的是，部分出资意向还包括附加条件，如挪威提出其出资承诺的前提是，TFFF到2026年底前动员到的资金需达到100亿美元，且其出资额占比不能超过总基金总额的20%；并指明这是一笔“借款”（loan），要求在2075年之前偿还。
这一庞大的融资蓝图也成为COP30上最受关注和争议的事项之一。多国代表与非政府组织担忧，TFFF的资金承诺可能难以兑现，且与现有多边气候机制之间的衔接尚不清晰。部分业界人士认为，它若主要依靠私人和非政府资金运作，机制设计过于依赖私营部门资金，而缺乏明确的公共财政承诺，可能在事实上削弱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在气候资金方面的历史责任。目前英国等部分发达国家已表示暂不参与出资，认为基金规模与筹资路径仍不够清晰。
公正转型备受关注
如何实现公平的绿色转型，是本次大会另一重点讨论方向。COP30主席André Corrêa do Lago明确将“公正转型”列为大会的三大优先议题。
巴西总统卢拉在COP30领导人峰会演讲中表示，“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仍然是任何气候协议不可动摇的基础。正因如此，全球南方国家要求获得更多资源，这并非出于慈善，而是出于正义。富裕国家从碳基经济中获益最多。如今它们必须承担起应有的责任，不仅要做出承诺，更要履行其债务。
同样在COP30领导人峰会上，中国国务院副总理丁薛祥发言指出，当前人类站在新的十字路口，需要各方坚持真正的多边主义，加强团结协作，推动全球气候治理行稳致远。他强调，要加强绿色技术和产业国际协作，破除贸易壁垒，确保优质绿色产品自由流通，更好满足全球可持续发展需求。此外，发达国家应当落实率先减排义务，切实兑现出资承诺，并为发展中国家提供更多技术和能力建设支持。
为使公正转型不止于口号，多方呼吁建立可操作的国际机制。国际气候行动网络（CAN）等民间组织建议在COP30期间启动由联合国主导、民间与政府共同参与的“贝伦行动机制”（BAM），通过设立监督机制，使得人权保障、公众参与和资金支持贯穿于能源和产业转型的各个层面。
这一倡议指出，当前全球“公正转型”倡议虽日益增多，但仍多为碎片化项目，缺乏连贯协调、系统实施的框架。BAM将推动构建共同理解与协作框架，以促成政府、工会、社区与私营部门间的结构化对话，并匹配资金、技术与能力建设援助，以确保转型过程中的工人、受影响社区及地区不会被边缘化。
